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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之人正是大名府副使王世贞。
徐阶清楚。王世贞的父亲王忬是嘉靖二十年的进士。当年做过浙江提督、大同巡抚、兵部右侍郎等职。官声尚可。但与鞑子、倭寇开战。却都是连战连输。而且一感觉要打仗。就让妻子儿子先跑。躲得远远的。后來滦河失守。一场大败。严世蕃趁机指使御史弹劾了他四条大罪。嘉靖帝下令。将王忬下狱查办。最后砍了他的脑袋。今天这出《金瓶梅》里唱的王尚书龟缩胆怯。最后被治罪砍头。显然讽刺的正是他。
王世贞是个大孝子。当初王忬下狱的时候。他和弟弟四处磕头。求人去救父亲。别人不管。徐阶却曾出头在嘉靖面前力保。虽然沒成。但仍被王氏兄弟奉为大恩人。此刻徐阶见他站出來。便知道用不着自己多言。有他说话就行了。这才胸有成竹地又闭上了眼睛。
隆庆这戏正听得入迷。忽然被人打断。便有几分不悦。肃声道:“王世贞。你饱读诗书。乃当今文坛领袖。因何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失态无礼。”
常思豪听到王世贞这名字倒是一愣。想起他是煮食严世蕃大腿那人。当初听曾仕权说起的时候。本以为他纵不是个凶神恶煞似地人物。至少也是个狠角色。沒想到站到眼前这么一看。此人生得七尺身材。玉面长须。倒是风流倜傥。文气十足。
王世贞大声道:“皇上。这出戏宣淫扬秽。格调低下。实属不堪。依臣之见。应当立即将这班戏子拿下。缉拿作者。一并交有司问刑。责其有辱斯文。伤风败俗之罪。”
陈以勤扶案侧目。一声轻笑道:“元美此言差矣。夫子亦云:食、色。性也。色乃人生大欲。为阴阳化生。万物繁衍之本。这出戏在老夫看來。人情描画。状之若生。表演节制、到位得体。并无任何不妥。所谓仁者见仁。淫者见淫。元美也是知音懂画之人。当学会于留白处落眼。于无声处听雷才是。莫要学那绕肉青蝇。专盯腐处。”众官员一听这话各自掩口。传來几声窃笑。
王世贞脸色发白:“陈阁老。世间夫妇之道乃是正淫。这出戏演的却是什么。无非是偷情的**。浪荡的瘟生。聚在一处行些连三搭四勾当。做些损阴丧德事情。分明满眼是黑。又从何处看留白。分明满耳淫词。又从哪里听雷声。阁老也是进士出身。两榜的底子。须读过春秋左传、四书五经。懂得人间礼乐。知些义理伦常。怎能如此颠倒黑白。曲解夫子真意。编排理由。反而为这淫戏去作支撑。”
陈以勤冷冷道:“如此说來倒是老夫假道学。阁下是真君子了。这出戏唱将出來。头一折便有情事。老夫倒要问问。那时怎么不见你王副使大声痛斥。等戏唱到这般时候。阁下反而站出來阻止。岂不是太蹊跷了么。总不会是王副使因同姓相怜。在替戏里的王尚书鸣不平罢。”
王世贞本來顾念着父亲的名头。不愿把事情点破。此刻见陈以勤不留情面。也自火了。大声道:“既然陈阁老把话说到这里。下官也不便遮掩。不错。下官正觉得此戏明里说淫暗含影射。行的是诽谤之实。嘲讽的是我大明上下君臣。二蔡指代严家父子。一望便知。自不消说。那蔡状元明显用來骂李次辅。王尚书说的则是家父。虽然迂曲模糊。谁又会听不出來。下官倒觉得有些奇怪。陈阁老替戏班子这般维护。不知是何道理。”
刘金吾对朝廷旧事极为熟稔。一经他提醒。登时反应过來。朝戏班子瞧去。心想今天他们换戏。除了可能与顾思衣有关。莫非还别有隐情。梁伯龙又是什么时候跟陈以勤混到一起的呢。看來这帮戏子交游广泛。八面玲珑。还真不敢小瞧。
众官之中有的早瞧出端倪。有的初懂乍悟。略一回味也已想到。一时议论纷纷。
陈以勤冷笑:“照你这么说。这戏班子倒像是我事先安排下來。故意要给你们难堪的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