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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四四章 雕王
方胜想追问五原公的孙女到底如何,翟将军却又不肯说了,只扔下句“见了你就知道了”就走了。
接下来方胜也没费心思去打听,心道自己见过的女子也算不少了,到时候总不能被吓到吧。
很快就到了约定的日子,方胜早早来到前线营地,而这一次战鼓再响时就不是为了战争了,而是为了方胜和五原公孙女之间的盟约,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两人要在战场上私定终身……
方胜在几个通灵期秘术者的陪同下向前走去,离后面的大部队越来越远,不过倒也没什么好怕的,他要和五原公派来的人之间立下盟约一事已经是公开的,五原公不可能在这件事上捣鬼。
估摸着距离也差不多了,方胜便率先停了下来,等着对方的人过来接头。
自从那天下过雨之后天就晴了,此时天气微有些冷,但是阳光普照大地,天蓝云白,在这样的天空下站着人的心情会不自觉地好上一些。
对面很快就来了人,方胜一眼看出了哪个是五原公的孙女,因为她的眉宇间和邵小将军有一些相似。
当五原公的孙女和那些陪同她的人越来越近,方胜已经明白翟将军为什么样要说“见了你就知道了”。
五原公的这位孙女的形貌只能用出尘脱俗来形容,哪怕是方胜身边的那些通灵期秘术者都忍不住往她那瞄了一眼又一眼。而她的气质则和公主有些相似,公主的气质是高贵让人心生亲近,她的气质则是高贵中带着落寞。
她落寞是有道理的,她唯一的哥哥都被方胜杀了……
从那群人一出现在视野中,方胜就发现这个女子的眼睛一直在盯着自己,不可否认,她的眼睛和眉毛都很好看,双眼皮甚至让方胜有种似曾相似的感觉,只是,她的眼神很不对,她就像想要用眼睛把方胜看个通透,看到方胜的每一个念头,每一个想法。
方胜被看得很不自在,想要把目光躲开,但是却发现对方的眼中似乎有股吸力,使他挪不开视线。
于是他只能微皱眉头与之对视,心中想的却是此人比邵小将军可强多了。
那群人停在了三丈外,直到此时,方胜才发现那个女子的情绪并不稳定,她的眼圈红红的,随时都可能哭出来。
方胜只觉得心颤了一颤,第一觉得自己杀邵小将军杀错了。
那女子轻启双唇,想说话却没说出来,终于,泪水从她的眼角流出,顺着脸庞流下,然后只听她带着哭腔问道:“你为什么要杀他啊……”
方胜现在能冷着个脸说“他该死”吗,哪怕邵小将军罪该万死他也不能!
但是他也不能说“我不知道”、“我是误杀”之类的话,他觉得他如果说这样的话那么对面的女子一定会哭得更厉害。
“对不起……当时的情况,换做你是我,你大概也会杀他的……”方胜也不知道为什么,轻声解释道。
让他没想到的是,即便他这样解释,对面的那个女子还是一下就哭了,大概是不愿让别人看到自己的哭相,她低下了头,双手捂在了脸上,双肩不住颤抖,好一会她的声音才从指缝间传了出来,听起来十分压抑:“为……为什么呀……”
这一刻没人知道这个女子要问的到底什么,是为什么杀她哥哥,还是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一步,抑或是为什么她到现在都还像第一次听到这消息时一样伤心?
就在这个时候,方胜突然发现自己一开始判断错了,翟将军说“见了你就知道了”不是因为这个女子的相貌出尘脱俗,而是因为她的单纯。
这一次方胜总算猜对了。
这个女子从小就很听话、乖巧,加上一直都这么漂亮,惹人喜爱,所以家里人从未对她说过一句重话,甚至没人对她说过这个世界的黑暗、肮脏之处。像邵小将军那样的人,对这个妹妹也向来是依着顺着,凡是和她在一起的时候,邵小将军做的和这世上的任何一个哥哥一样好,甚至要好于大部分当哥哥的。
她的单纯之所以出名和邵小将军不无关系,为了维护自己的妹妹,邵小将军没少和人打架。而另一部分则是因为她给那些见过她的人留下的印象,这其中就包括了龙公主,龙公主见过她之后无意识地说了一句话,龙公主说,我感觉自己像个坏人,而当时这句话被很多人听到了。
方胜拿这样一个人根本毫无办法,他能做的就是在那干等着,等着对面情绪稳定下来。而他显然小瞧了那个女子哭泣能力,她的泪水根本止不住,悲伤仿佛无穷无尽。
到后来就连方胜身边的几个战友都觉得方胜当年一定做错了,更别提那女子身边的几个人了。方胜越来越尴尬,只觉得在那里每多站一会就要多受一会的煎熬。
不知道到底哭了多久,那女子终于止住悲声,又用了好一会平复情绪,开口道:“开始吧。”
方胜仿佛听到了这世间最美妙的音乐,立刻道:“好。”
那女子向前走了数步,而她身后的人却并未跟上。
方胜有些不明白,只是一愣神的功夫,那女子已经来到了他面前,举起右臂,右手五指自然张开,指向了方胜的额头。
难道她自己就可以施术?
这念头才刚从方胜脑子里转过,一团妖异的暗红光芒忽然从那女子手中亮起,方胜立刻感觉到自己脑子里的那团绿光轻轻颤动起来,也不知道到底是兴奋还是在害怕。
那团暗红光芒照亮了方圆一丈,正好将方胜和那女子全笼罩住。接着便听那女子直接道:“半个月后辰时……”
那女子说到最后她手中的那团暗红光芒倏地飞出来两点,一点进入了方胜的额头,另一边则飞进了她自己额头。
方胜立刻感觉到自己脑子里那团绿光中出现了一个暗红光点,如同睡着了一样潜伏在了绿光中。
这时候那女子也收回手去,又深深地看了方胜一眼,似乎想把方胜的相貌印进脑子里,看得方胜心里直发毛。
接着那女子转身便走,没再说一个字。
等那女子走了好一会,方胜才嘀咕道:“这就完了?”
这时他身边的一人擦了擦额上的汗道:“这小姑娘也太吓人了!”
“是啊,乖乖……”立马有人附和道。
方胜只觉得那女子让人不忍心说一句狠话,但还没觉得对方吓人,忍不住问道:“怎么回事?”
他身边的两人立刻大笑起来,拽着方胜就往回走,左边一人边走边道:“你毕竟是个修士,看不出来也算正常。那小姑娘是个魔念秘术者,而且境界至少是通灵期。”
方胜一怔,仔细一想,那女子身上的确没有任何灵力波动,施术之时只是把手随意地扬了起来,连咒文、法诀都没有,除了魔念秘术者,还有什么人做到?
“你们怎么知道她至少是通灵期?”方胜问道。
“她施展的是幽冥附魂术,要是异化期的秘术者,施展此术至少要准备半天,她却一抬手就施展了出来,足可以证明她的境界了。”右边一人为方胜解释道。
“那她最后也没发什么重誓,不会出什么问题吧?”方胜问道。
“不会,最后飞进你脑子里的那点暗红光芒比什么重誓都管用。”
“原来如此。嘿,我算是长了见识了。”方胜自嘲地道。
“方兄弟,你还是好好准备准备吧,别到时候得到了东西却没命用。”
“嗯,我回去马上就修行去。”
半个月说长不长,方胜还不知道对方会派谁来,便抓紧所有时间提升自己的实力。
接下来方胜自然再未出战,只等着约战的那一天到来。
然而这又不是闭关,方胜终究不可能不眠不休地修行,每到累了一个人静下来时,他就会忍不住想这样一个事实:就算坏人也有优点,也有爱他们的人,同样,就算好人也有干坏事的时候……
由此就衍生出来更多的问题,比如那邵小将军,方胜至今仍然认为邵小将军该死,但是如果早知道他有这样一个妹妹,知道杀了他之后会有很多人伤心欲绝,那么自己还会杀他吗?
方胜想了又想,觉得以自己的性格,除非是邵小将军的妹妹就在当场,并及时叫住了他,否则他一定会杀了邵小将军。
原因就是人并不是在任何时刻都能考虑得面面俱到,有些人活得很理性,但即便是最理性的人也有感性的时候。
人的行为很容易被当前的感情支配,方胜自己就是一个标准的这样的人。
被感情支配之后,人未必会失去理智,但至少没平常清醒。
如果在这个时候做了坏事怎么办,尤其是由于头脑被感情所支配,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坏事。
方胜被自己的这些想法吓出一身冷汗,然后他便回忆自己的过往,很庆幸地发现,他的确杀过不少人,但那些人都有该杀之处,如果他不杀,那些人只会去祸害更多人。
方胜又想,那自己以后还要不要杀人了?按照邵小将军的妹妹的逻辑,显然每个人都有不该杀之处。
方胜给出的答案是杀!
他在这里可怜邵小将军的妹妹,那么如果当时自己不在场,南瑛紫被邵小将军施暴后,谁又去可怜南瑛紫?还有红绸,还有更多方胜并不认识的人,邵小将军以前肯定没少干坏事,谁又去可怜那些被邵小将军伤害的人?
最该死的是第一个产生坏念头的人!不管这个人身后有多少好人,不管那些人有多关心他!
这就是方胜的逻辑了,在以前他并未仔细想过,这次正好趁机理清了头绪。
不可否认,方胜身上从来不缺少正义感,可是他也知道,自己只不过是孤家寡人一个,最多也就是管管他碰上的闲事罢了。
如果这世上像他这样的人再多一些,组成一个强有力的团体,其作用一定会大得多吧。不过这个世界已经了这么多各种各样的团体了,他所期待的这个团体真的有存在的必要吗?他是发起者,响应者只有他的几个朋友,他会连累他的朋友们被扣上白痴的帽子吧?
每当方胜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苦笑,心说,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有血性、有正义感的人全被当成白痴……
那些笑话他,笑话像他一样的人是白痴的人,如果这些人遇到了不平事,那么这些人一定会置之不理,可是,如果这些人本身就在不平事之中,被欺负、被抢、被打、被关甚至被剥夺了生存下去的权利,这些人还会笑话他和像他一样的人白痴吗,这些人是不是也会很期待这世上像他这样的人多一些?
在这里问题又出现了,在别人被欺负的时候你不表现出血性,不站出来打抱不平,不敢说一句公道话,那么当你自己被欺负的时候,又怎么有脸去期待别人站出来为你打抱不平?
这样就能看出像方胜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被骂作白痴了,因为在那些人眼中,在这个绝大多数人选择隐忍的世界上,方胜就算帮再多人,也不会有人出来帮他。
方胜常常觉得,这整个世界都是病态的,坏人终究是少数,哪有少数的坏人把百倍、千倍、万倍、亿倍于他们的好人全吓住的道理?!如果每个人都有血性,每个人都秉持正义,那么那极个别的坏人还哪有空间去使坏?
想想吧,某个阔少骑马于闹市疾驰,撞翻了人之后扬长而去,假设此时集市上的绝大多数人都有血性,都被这件事激起了血性,直接把那阔少一围,拉下马来先是一顿揍,撞死了人的话就直接将之揍死好了,不用有丝毫怜悯,那么,以后这闹市上还会发生类似的事吗?
如果全天下的闹市里的人都有血性,如果全天下小到乡村,大到城郭,每一条街上,每一间屋里,每一个角落的人都有血性,那么恶意撞人的事还会发生吗?
管你他妈的有钱有权,拉下马下来直接打到死!
同样的,像什么偷啊,抢啊,仗势欺人,欺压良善,各种各样的坏事也会几尽绝迹吧?
只需要一个简单的前提就可以实现这一目标,每个人都形成正确的是非观,然后有血性。 在方胜看来,这件事是多么简单啊,他几乎天生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可是,为什么这世上像他这样的人这么少。
有时候方胜会觉得很累很累,他在这样的病态的世界上待够了,他不止一次冒出这样的念头:找到玉漱,然后隐居,再不要见任何人了。
显然,先找到玉漱才能隐居避世,他想玉漱已经快想疯了,大多数时候一旦深夜醒来他就再也睡不着了,会睁着眼想玉漱直到天亮。
想到极处之时,他也会把双手使劲捂在脸上,从嘴里挤出压抑嘶哑的喊声:为什么啊…… 一遍又一遍。
可是,哪怕再想,他还得活下去不是吗?
太阳照样每天升起,他也必须一次次面对每一个新的白天。
终究会熬到头的,终究会熬到头的……
玉漱就是方胜坚持下去的动力,哪怕已经很累,哪怕已经厌倦了现在的生活。
而现在,在寻找玉漱这条路上,他马上就要迈出至关重要的一步了。
孤零零地站在战场上,方胜眯着眼睛看着出现在他视野中的那个人,一身暗金甲胄,由于离得太远,还看不出来到底有多高。
可以肯定的是,这一定是要与他决斗的人了。
那个人越来越近,方胜也渐渐看清了对方的脸,这已经是方胜见到的第二个和邵小将军有一些想象的人了。
那是一个四十出头的男子,比方胜还要高上一点,宽肩窄腰,一身战甲十分合身,气势内敛,不显山不露水。
“半个月了,终于还是来了……”方胜在心里喃喃道,此时他竟没有一丝恐惧,反而有种解脱的感觉。
一旦离得近了,那人每走一步浑身的甲胄都“哗哗”作响,听起来气势慑人。在方胜十丈外停下,那人平静地开口道:“我是邵岐英。”
“邵志名的父亲?”
“是。”
方胜不说话了,心中不住苦笑,这邵岐英早就是通灵后期的境界了,亲自替儿子报仇倒也合情合理,而且十拿九稳。
“如果我死了,我仍然不后悔当天杀了邵志名,并希望你能帮我将这句话告诉你女儿。”
邵岐英平静道:“我早就猜到可能会有那么一天,只是没想到他会死在自己的府邸之中罢了。不论如何,他是我唯一的儿子,今天我必须杀你。这是我父亲答应给你的东西,你可以先把它送给别人保管。”
邵岐英说完就抛过来一个储物袋,被方胜一把接住。
方胜神识向储物袋中探去,一下就看到了里面全是玉简、书以及一些灵散的资料,心头一热,抬头向邵岐英道:“多谢了。”
“是我应该谢你。”邵岐英平静地道。
方胜明白邵岐英的意思,直接把刚得的储物袋往腰上一绑,道:“那画下道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