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他们被收在身边的时候,都是十三四岁还是正太的年纪。
为的是照看自己起居方便,有个小侍的名头,好贴身服侍,正经的床幄之事不过寥寥可数,而且自从五六年前,林老夫人身体衰弱之后,就更是断绝了。
说起来,这些年,这两个人,服侍自己也是尽心尽力,若是自己真的一闭眼去了,倒真是要给这两个人安排好出路。
林老夫人对自己的寿数心里有数,本以为自己能看到儿子成亲就不错了,没想到不仅能看到成亲,还能看到孙女出生,所以就是现在闭眼,也算是没有遗憾了。
对于自己的身后事,林老夫人纵横商场这么多年,自然早有所安排,不过这么毕竟她还没到油尽灯枯之时,自然不会跟这两人说得太细,只是今日欢喜,心事激荡,这才对着两人提了这么一句。
寒梅放帐子的手就是一怔,随即扯了嘴角一笑,轻声道,“老夫人快歇着吧。能伺候老夫人也是福气。”
说最后那句话的时候,林老夫人的眼睛已是半眯着了,也不知道是听到了没有,寒梅和飞雪两个对望了一眼,悄没声息地退到了卧房之外。
此时天色渐亮,寒梅站在回廊下,直楞楞地望着天边一抹明亮的色彩。
“寒梅你这是难过什么呢?”
听到飞雪的问话,寒梅这才觉得脸上冷冷的。
一摸,原来不知不觉中已是泪水盈盈。
寒梅抹了把脸,故作轻松道,“没什么,就是听着方才老夫人那句话有点难受。”
虽然当小侍的没有资格称主人为妻主,但他心里却是把老夫人当成依靠的。
他在林府里十来年了,几乎完全想像不到,如果老夫人没了,自己该怎么办?
飞雪轻叹了口气,“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老夫人年纪已近六十,而且自林夫郎去后,心情不佳,身子便添了病,想来也是没有几年了。
但自己却才二十三四岁,总有当不成小侍的一天。
“老夫人要是……我就剪了头发做和尚去,给老夫人和夫郎念经祈福。”
寒梅望着天边那一抹渐渐明亮的霞光,清亮的眼神中蕴涵了几分坚毅。
再好的后路又如何,如今这世道,…像自己这样没家没世,又当过小侍的男子,也不会有什么好归宿,何必再费那个劲儿折腾呢,还不如图个清静,也算是还了跟老夫人这一世的主仆之义。
寒梅家里是京郊农家的。
家里孩子多,四男两女,因为养活不起,就把三个男孩子卖掉,只留了个能干活的大哥和两个妹妹。
寒梅还记得六岁之前在自家过的日子。
有好吃的全紧着妹妹们,活儿都是男孩们的,一天到头能吃上一整个的窝窝就觉得很幸福了,阿娘阿爹从来都不舍得动妹妹们一根儿指头,管教起男娃们却是手边有什么拿起来就打,有一回阿娘拿了根手臂粗的柴火打自己,还是自己跑得快,只砸到了小腿,血一下流出来,把整个脚都洇红了。
后来还是抹了黄土才止了血。到如今自己腿上还有个明显的疤痕呢。
此时回忆起来,竟是想不起家人的脸,只能记得那火辣辣的饥饿和挨打的感觉。
卖掉寒梅兄弟三个的钱,用来供妹妹上学,不过两个妹妹都不怎么争气,上了学也没多认几个大字,连封信也写不全乎。
而被卖掉的三个,也就是寒梅过得还好。
寒梅的二哥,被卖进了青楼,因长相不算太美,就没红过,好容易抠点钱,也都贴给了家里。
当小倌的命都不长,才十九岁就病死了,据说还是染得那种脏病,一张破席子卷了扔到乱葬岗子。
寒梅的三哥,是卖进了个地主家,也因为生得干净清秀被地主家的小姐看中,收了当小侍。
可那小姐风流好色,年年都要收新的小侍,后院里人满为患,整日勾心斗角的,活着极为不易。
六七年前,三哥因为失宠,被小姐送给了一个路过的行商,被行商带到了南方,再无音讯。
所以要说寒梅对林老夫人,会有男女之爱,那肯定是瞎扯,可林老夫人给了寒梅富足,安稳,被人尊敬的日子,这就足够寒梅对这个时近暮年的老太太满怀感激之情了。
所以飞雪听到寒梅这么说,却是一点也不奇怪。
飞雪拍拍他的肩膀,轻笑道,“这话呀,你该当着老夫人面说……”
寒梅怒瞪了飞雪一眼。
飞雪赶紧露出求饶的表情,冲着寒梅作个肥揖,“寒梅你先盯着,我是困得受不住了,先去歇会儿,到了午时便来替你啊。”
寒梅冲着飞雪摆摆手,示意他赶紧去。
飞雪便道了声谢,一溜烟地去了。
林老夫人的后院,向来宁静,就是这两人,都是一般的小侍,就算是平时有点小口角,也很快就水过无痕了。时间久了,常在一道的两个男子,相处的倒如兄弟。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