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大片大片地在天上飘在云与云的缝隙间露出繁密的星斗来就像是被遮挡在云层上方的银河从云层的破口间洒落了银色的光尘。春天的夜风里还带着砭人的寒冷押了囚车的队伍在地上走囚车后跟着一长列被绑缚了双手的俘虏队列周围数百捕快士卒跟随前行。
从囚车上一根一根的栏杆中望出去银灰相间的夜空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美。夜色无论如何都是好看的因为那并非人间他以前总是很喜欢在夜里看这片天空现在想来却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看过了。
但如今身心尽折手已经废了腿也已经被打折铁钩穿过了琵琶骨一身的武艺已经废得七七八八。他也终于能够放下俗物再次抬头望望那非人间的事物因为人间的路他可能已经不能再往前走下去……
他叫方七佛景翰十一年的这个春天他三十九岁。作为武朝这场由方氏众人领导的作乱的二头领纵然外界将他视为无所不能的智多星但从小的时候他没有念过书。
方氏一姓在青溪附近是很大的一族家中原本也还算是过得去的家庭有房有地父母勤勤恳恳地劳作衣食无忧。自小由于他与几个兄弟姐妹资质不错被绿林中人收为弟子带去外地习武。武艺将成之时出去行走江湖一年之后回家看看才发现家中田地已经没有了。
这件事情是因为早几年他的父亲生了一次病为了治病方家抵押了田产。病愈之后方父的身体渐差种地越来越困难方母去到附近地主老爷办的坊间里做工地主老爷倒也不错时常带东西来看望方父后来还不上钱抵押便成了卖。
地主老爷那边对周围都很关心方七佛也心存感激纵然母亲并不同意卖地为了给家里给孩子多攒点钱甚至在工坊里累得晕倒但父亲的身体好了这总算是大幸。事实上当时还不上钱人情道理都已经如软刀子般逼得方家不得不将地卖掉。
然而不久之后他才得知那位大夫收了地主家的钱特意将父亲的病情说重用药的时间拖长。弄得当时窘迫的方家不得不将田地抵押。血气方刚的他打到地主家但当时他的武艺尚未大成先是地主家的家丁然后官府的捕快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周围人的说话权势的威逼都令得他不得不低头。
但年轻人本就血气方刚只要认定了事情哪里会退。堂兄方腊、堂妹方百花乃至于一帮兄弟纠集起来杀入那位大地主家但对方也有防备请了官兵过来一番厮杀后最终将他们迫退。
只在第二天他们便被定为杀人的强匪有些人家里父母来不及走……自那之后他们便无家可归亡命天涯了。
身上背负血仇果然是武艺精进的最好动力。不久之后方腊、方百花等人先后在江湖上打出偌大的名声喜欢在夜里躺在屋顶上看星星的他虽然武艺进步没那么快但也是方氏兄弟中出色的一份子他们加入摩尼教。几年之后回到青溪再度杀入那地主的家中。当时那地主的家业又已经翻了好几倍在打败了对方请来的高手将其一家灭门之后走在血泊中的他并没有多少喜悦之情。
他只是不明白凭什么父母的勤勤恳恳战战兢兢只是令得家产越来越少。而这些地主平日里什么都不做只是动动嘴皮子便能让那些努力练武的高手如狗一般的被他们驱策。自己天经地义的报仇为何得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又过了两年他再度回到青溪。曾经被地主夺去的田产并没有一丝一毫回到曾经的村户手中其他人瓜分了那地主的田产然后又扩张得更大。那些如他父母一般勤勤恳恳种地的人也是最相信公道的一部分人在这个游戏里从来就没有过说话的权力。
堂兄方腊是果决的他早已意识到这点既然已成匪类他便想要造反他也是天生的领导者一大群人聚集在他的身边愿意听他的话。而方七佛则更喜欢看这样那样的事情想其中的道理他开始识字看书也更加明白早几年若没有那样暴躁父母或许不会死。人世如潮当顺水而行。
几年之后他们逼退司空南。那一战中摩尼教的护法、长老仍有颇多高手未曾站在他们这边堂兄的武艺当时也不敌司空南然而在那场原本预估处于颓势的战斗里却是全力出手的方七佛连败数名高手推斜了胜负的天平。
在想通了一些事情之后他的武艺在不知不觉间已能与方腊并肩了。
后来“是法平等无有高下”的口号是他与方腊一道想出来的。十余年的时间里他筹划着摩尼教的发展如同引导着一支支的水流在众人的合力下终于令得这一切在江南一地汇成怒潮。失去恒产的人们起来杀掉了地主三山五岳的人们起来响应。
再然后一切就停下来了……那条河的水死了他们引不动了……
或许如同那个名叫宁毅的家伙说的那样没有野心也就到那里为止了。
打下杭州之后永乐军如虹的气势就开始转变在那儿一直看着这一切的他最能明白这件事。原本是农户、山匪的头领们开始抢夺金银、瓜分田产。曾经可以一拥而上的战斗方法在对上大城市、大军队时失去了作用。每一个人都知道这样不行但每一个人都相信其他人都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惜命、短视打下杭州之后亡命徒却豁不出去了。被富家翁们弄得家破人亡的人其实也只是想当个富家翁……从这上面来说人与人之间真是无有高下的。
这条路他走了很长看了很久想了很多但下一步他已经想不清楚该如何去走。其实想太多的人不幸福。他想曾经他是对这个世道失望想得太多也看得太多之后是开始对人失望。在破了杭州到堂兄战死的那段时间里他一直在想他们的成事真的有意义吗?人都是一样的在地里种地时他们战战兢兢如同自己的父母那般有了钱有了地他们也如同那些地主一般的凶残狡猾当了官他们就如同那些狗官一般的欺压良善。就算真的推翻了武朝我们是不是一样没能改变任何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