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车一车的齐军尸体被运回了东岸。由军中文书一一确认了身份记录了勋绩——实在血肉模糊认不出来的各都各队对照一下缺额士卒也就能有个认知了。
此时此刻涟江东岸被清理出了很大一片空地。
战场上收拢的、所有齐军的尸体都被堆积在这里。
攻剑锋山的时候不是没有死人。三日叫奉节府全境易帜也赔了不少袍泽性命。
但都不及今日死的多。
三万多具尸体堆在一起是什么情景?
就是一座沉默的山!
是血肉之躯可也是泥土山石。
他们是大齐帝国的大刀长矛也是大齐帝国的高墙厚盾这个帝国之所以能够成就伟大、保有荣耀是因为他们奉献了自己。
他们把自己的血肉铺成了厚实的地基而后才有万丈高楼拔地起。
李正言全身着甲他的身后是逐风军一众正将、副将、都统……
包括李凤尧包括李龙川全都表情沉肃。
还活着的逐风军将士在这尸堆之外沉默地围了很多圈。
人群让开了一条道路。
在晏平的陪同下曹皆披甲而来。
那条道路又慢慢合拢。
这位主导伐夏之战的三军统帅步子很有力而很慢。
他走到了李正言旁边停下脚步对着这一座齐军将士堆积成的山深深鞠了一躬。代表着整个伐夏军府的意志不会忘记这些将士的牺牲。
时间到了……
李正言抬起手掌往前轻轻一推如告别一般。
尸山上燃起了烈焰而他却扭过头去看向了远处的天空。
这个在骑军对冲时面不改色、在战场上身先士卒的男人此时竟不忍相看。
数万人在燃烧。
燃烧的是他们的尸体。点亮的是异国他乡的夜空。
所有为国而征战的人所有为了身后家庭而奋力的人。
他们的骨灰将会被带回家乡给那些失去他们的人一点念想。
烈火熊熊。
素来冷如冰山的李凤尧这时候却开口唱起了战歌。
斑斑血迹没能影响她的美丽火光映照着她绝美的脸在这埋葬袍泽的地方似霜花绽放。
霜冷的声音飘荡在夜空下。
其间冰霜都冻不住的感伤却是如此动人心魄。
包括曹皆包括晏平包括使劲远眺夜空的李正言包括在场的所有逐风军将士都情不自禁地开口……
以万计以十万计的军人一齐唱道——
“噫吁嚱!
大丈夫东去不须归!
沧海欲葬我便葬我。
今日出征是我
明日埋骨是我
如何如何又如何?
世间岂独英雄能长歌?
我生来不能见老父悲!
我死后望故土空泪垂!
马革裹尸非良死。
白首相知已成昨。
如何如何又如何?
世间岂独英雄能长歌?
……”
其声雄壮其声悲凉。
歌声飘荡在涟江东岸很快秋杀军的营地里也响起了战歌声。
“今日出征是我
明日埋骨是我
如何如何又如何?
世间岂独英雄能长歌?”
歌声飘过了涟江于是又响彻了偌大的江阴平原。
在这样一个夜晚。
大齐战歌围住了同央城。
……
同央城城楼上其余人都散去了。
护国大阵开启后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处理。元石的运输各地的驻防……
幽平、豫辞、临武、奉隶到处都需要人……
便是这同央城内部不能少了强军悍将驻守士卒的战心须得妥协安抚城池防御也需要继续修补、构建……
唯有柳希夷和奚孟府还在这里守着他们一个执掌相国印一个执掌国师令乃是护国大阵的关键所在……等闲脱不得身。
只是在这偌大的城楼明明已极空荡。还一个杵在北边一个杵在南边倒是生生隔出了天堑来。
两个人积怨已久大吵过不止一次两次。
上回殿上议事不过是更激烈些罢了……
去年奚孟府带队黄河之会回来就被柳希夷指着鼻子骂过说他不懂指导有损国威。气得奚孟府当场表示下次让柳希夷去参会倒要看看这老头有什么指导之功!
手中朦朦清光晕绕着柳希夷忽地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到你了。”
覆盖全城的隔音法阵却也是不小的消耗。
奚孟府并不说话只是同样伸出手接管了隔音法阵。
也不知齐军这战歌要唱到几时呢?
柳希夷毫无形象地坐下了靠着北边墙角眯瞪了一会。
但这个当年在贵邑城保卫战里都能呼呼大睡的老家伙今天竟并不能睡得着。
他瞥了一眼奚孟府忽地道:“欸!”
奚孟府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来与他对视。
这位常年在朝堂上与人撸袖子干仗的火爆脾气相国板着脸道:“你给老夫道个歉咱们之间的事情就了了。”
奚孟府静静地看了他一会从嘴里吐出一个字——
“滚!”
柳希夷一下子跳了起来骂骂咧咧:“你个小王八犊子你怎么跟老夫说话的!?没大没小!老夫身着青紫的时候你还在玩泥巴呢!”
奚孟府却压根不再理他只是看着同央城外表情渐渐凝重。
柳希夷骂着骂着也往外看去喃喃道:“他们在干什么?”
奚孟府叹了一口很长的气郁结在空中久久不能散去:“他们在……埋尸体。”
同央城外的齐军在埋夏军将士的尸体。
使他们入土为安……
死者若能长安生者何以沽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