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直接被限制了修行的凡人。在白骨邪神已经因为庄承乾而改变方略、对道子之躯进行诸多限制的时代还能够坚持自我不被白骨邪神的意志磨灭。
甚至于反过来以凡人的意志驱逐白骨邪神的意志!
这更是堪称奇迹的壮举!
这样的两个人合作又相争以至于最后互换身躯这过程有多精彩?
太难想象也太让人惊叹!
“我大概知道你为什么从出生起就被注视……不过你应该是最后一个白骨道子了。”姜望语气凝重地说道:“白骨邪神已经成就了道胎随时可以降生现世而不被排斥。或许祂现在已经出生在现世的某一个角落正在默默地成长。”
王长吉抬眼看着他显然对这个情报非常重视:“你是怎么知道的?”
姜望平复了一下情绪说道:“我还经历过对白骨邪神的另一次反抗……一场持续了数百年的反抗。”
那的确是一场非常艰难也足称壮阔的战斗。
尤其是最后的劫争几乎每一步都踩在生死边缘。
至今回想起来仍然心惊。
哪怕重来一遍也未必还能有那样的结果了……
他有些感慨地说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听一听上任白骨道子的故事?”
“我对关于白骨邪神的一切都很感兴趣。”王长吉看了看旁边的位置说道:“坐。”
姜望往前走了几步下意识地瞥了那尊立在水面的机关摩呼罗迦一眼。
王长吉立即道:“放心他们只是睡过去了。”
“这样最好不过。”姜望松了一口气便走了过来在他旁边坐下:“他们是我的朋友。”
左光殊若是遭受了什么不可逆的伤害他实在不知如何同王长吉相处。
这种顾念当然也是出于对王长吉的善意。
王长吉想了想说道:“这个女人其实很强但她的神魂缺陷很大。”
他没有提左光殊大概左光殊在他看来并不算强又或是他们交手的时候左光殊还没有复原过来没有什么发挥。
又或者……他下意识觉得会让姜望这么重视的应该是身为女性的月天奴。哪怕其人是傀儡之身。
姜望与月天奴其实并没有什么交情也实在谈不上有多关心。但想了想还是问道:“王兄有什么建议吗?”
王长吉道:“她其实并不需要我给建议。如果一定要说点什么的话……就告诉她‘自悟宝性本躯灵舟’。”
“自悟宝性本躯灵舟……”姜望念叨了一遍不由得问道:“这是何意?”
“你对她说了她自会知道。”王长吉道:“现在让我听听你的故事吧。”
姜望也便不纠结想了想开口讲道:“这个故事要从庄承乾裂土立国开始……”
当下他便细细地讲述了庄承乾与白骨邪神的数百年劫争描述了上古魔窟里那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直讲到山海境又进入了夜晚。
机关摩呼罗迦身上流动着淡淡的金光仿佛照耀着交谈的两人。
一束发一披发一宁定一疏冷粼粼微波漾在水中。
漫长的故事终有尾声。
当姜望讲到他终于斩破庄承乾的残魂王长吉忍不住赞道:“真是精彩的故事。”
然后又补充了一句:“非常精彩!”
以他的性子这已是极罕见的表达。
“是啊。”姜望也叹道:“我至今想起庄承乾仍然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也不止一次地意识到幽冥神祇到底是多么恐怖的存在。我们绝没有资格轻忽。”
王长吉道:“我是说你非常精彩。”
姜望下意识地想要谦虚回应但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着此刻的王长吉谦虚好像也是一种虚伪。
他想了想认真地说道:“我的确要感谢我自己无论在什么境地都不放弃。我要感谢我过去的所有努力让我可以这么坚定地走向未来。”
机关摩呼罗迦身上的金光映到这里已经有些距离。
但姜望整个人仍然如浴光中。
那是一种由内而外的光彩。此意此心不同于人。
“你有想过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未来吗?”王长吉轻声问道。
“我其实没有想过。”姜望道。
人怎么会没有想过未来呢?
除非……那实在是太遥远。远到即使是已经名扬天下的他也觉得遥不可及。
王长吉其实完全理解这句话但他还是说道:“不妨设想一下。”
姜望于是便认真地想了想然后道:“如果现在想的话我还是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但是我想在那个不知道会不会来的未来里一定没有杜如晦没有庄高羡没有张临川也没有白骨邪神。”
王长吉道:“你会看到那一天的。”
他抬眼看了看天空声音里有无限的思念和惆怅:“我们都会看到那一天。”
姜望心中有一种很微妙的感动。
他其实与王长吉并不相熟往日在枫林城从无交往。离开枫林城后一直到现在也统共没有接触过几次。
但是此刻在这山海境里他坐在王长吉的旁边莫名的就觉得不那么孤独了。
就像在漫长的黑夜里前行在昏寂之中独自举火虽然勇敢无畏虽然砥砺前行虽然一直告诉自己你一个人就可以走到长夜尽头。
但是当你突然发现另一支火炬与你同向而行和你一样燃烧在长夜里……
你会觉得温暖的。
能点亮一缕火焰的只有另外一缕火。
此夜将长明。
“我也这么想。”姜望说。
“对了。”姜望认真地说道:“你先前说你是为九章玉璧才等在这里。如果你需要的话我这里有两块可以分给你一块。”
“你提剑争来的东西我怎么好这么拿走?”王长吉提着钓竿淡声说道:“自己收着吧我其实并不怎么需要它。而且可以从别人身上拿。”
姜望想了想他无声无息解决月天奴左光殊的手段也便没有多说。
只是道:“其实我倒是不知九章玉璧这东西争得多了有什么用处。无非是钥匙一把能来能走不就可以了么?”
“如果不止一把锁呢?”见姜望有些愣住王长吉又道:“我只是随便说说毕竟我对这里也不了解。”
“但是你说得很有道理。”姜望道。
王长吉轻轻摇了摇头:“这个世界有些问题。我察觉到九章玉璧可能代表某种规则掌握得越多就越能保护自己……”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如果可以的后之后想请你帮一个忙。”
姜望没有一口答应而是先问道:“能否告知是什么事情?”
像姜望这样的人没有人会觉得他是在推诿。重诺者不轻许做不到的事情他不会承诺。
王长吉也没有什么扭捏的琐碎直言道:“这具身体不太好我需要多做一些准备。在山海境里看到了机会。”
能够在夔牛的追杀下全身而退这具身体还不太好?
姜望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王长吉说的或许是资质。
毕竟张临川苦心谋划弃此身而取白骨圣躯也足见两具身体的资质差距。
“如果我能帮到你我很乐意。”姜望说道。
王长吉道:“如果时机出现的话我会联系你。如果没有好的机会那就祝你好运。”
“好。”姜望点了点头看着他的动作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在钓什么?”
王长吉看着垂入深海的钓线语气依然很平淡:“我不是在钓什么我是在争取垂钓的权利。”
姜望愈发茫然:“争取垂钓的权利?和谁?”
“你以后会懂的。”王长吉说着把手里的钓竿递了过来:“交给你了。”
姜望有些茫然地接过了钓竿入手光滑温润。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感觉到。
“他们再睡下去就很难苏醒了……今天就先说到这里。”王长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见到你很高兴。”
“有君同行长路不孤。”姜望认真地说。
然后就在他的眼前王长吉忽然消失了。
说忽然倒也不准确因为他消失得并不突兀反而自然从容。
像一幅描绘细致的山水画无声无息地少了一片叶子、一颗青草整幅画的构图丝毫不会产生缺憾。
多一片少一片叶子又有什么区别呢?
夜幕漆黑机关摩呼罗迦伫在夜色里。
姜望一人独坐水面。
刚才经历的一切交谈的那些仿佛只是幻觉。
怎会是幻觉?
姜望手里拿着那支长长的钓竿感觉那钓线并没有钩中什么。轻轻地往上一抬竿海面泛起涟漪像是什么被打破……
手里的钓竿也消失了。
整个世界仿佛在呼唤一种波澜。
停在不远处的机关摩呼罗迦蛇眸转动起来。
咔咔。
夜色重新开始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