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都城巡检府异常安静。
哪怕大门前就有很多人。
形形色色的人都沉默站在巡检府门口。
腰间都悬着青牌。
姜望今日出门也将自己的四品青牌悬上了就挂在妹妹送的白玉旁。
青牌稍大白玉稍小。
叠在一起青白两色分明。
姜望一眼就看到了头戴青色方巾的林有邪。
她仍然穿着男装独自站在人群角落。
也有人试图在宽慰她什么但她面无表情眼珠子都不动一下。
更多的人则默默跟她保持距离。
四大青牌世家固然是青牌体系不能抹去的历史固然对青牌体系的建立和发展有着不可磨灭的贡献。
但它终究消逝了。
放大到整个青牌的历史中四大青牌世家的贡献值得所有青牌捕头的尊重。但具体到青牌体系内部在切身的利益分配里当然也少不了斗争。
何以林有邪能够轻易坐上巡检副使的位置?当然是四大青牌世家的余荫。哪怕没有把握太多实权毕竟在职级上已经和杨未同同阶。
青牌世家的瓦解客观上就是释放出了更多的位置给了其他人更多机会。
所以从前几日厉有疚受剐刑到今日乌列的死于很多人而言喜忧还很难说。
林有邪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并没有看到姜望或者说她谁都没有看。
乌列死了对青牌体系中的人来说是少了一个标识般的存在。是青牌体系之中一段传奇的谢幕。
唯独于林有邪而言她失去了最后的亲人。
姜望同郑商鸣走进人群。
这是迎棺的人群。
北衙都尉郑世当然是站在最前面不怒自威领导着整个北衙。
姜望一走过去人群就默默移动让开了郑世旁边的位置——这即是如今的北衙里人们默认的、姜望所应该在的位置。
北衙都尉之子郑商鸣也只能站在他们后面。
姜望走到了那个位置却没有停下而是继续往前走。
嘴里道:“林副使怎么不站过来?”
人群分开一条路来这条路的起点是姜望终点是林有邪。
木然的林有邪这时才恍惚察觉了什么扭过头来。
只看到大步走进的姜望和那只伸过来的手。
她下意识地一让自然没能让过。
姜望已经抓住了她的小臂就这么拉着她往人群前列走
走到哪里哪里就有路。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和姜望一起并肩站在最前列。
郑世对此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人群也都缄默。
姜望的手已经松开了林有邪却仿佛还能感觉到钳在手臂上的那种力量。
其人穿越人潮向她走来的那一幕印在她的恍惚中。
尽管当时她的第一反应是避让可是她的眼睛记得清清楚楚……这是在疏冷的、崩塌的世界里唯一一只向她伸过来的手。
乌列的尸体在被发现的第一时间就送回临淄。
他的死因直到现在亦无定论。
乌列已经自青牌离职身上无职无份人又死在海外……
都城巡检府又能以什么名义立案?以什么资格去查?
甚至于……谁愿意去查?
乌列解下青牌在获得自由的同时也失去了庇护。
说句难听的他私自调查齐国名门大泽田氏本就是取死之道。
田氏真想办法杀了他谁又能说什么?
早前田焕文在海外对乌列出手乌列也只能避让锋芒逃回齐境。也没见都城巡检府这边有谁出头去敲打一番。
当然说一千道一万乌列毕竟是在青牌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名捕。
只看今日有多少人迎棺便可见其分量。
凶手若真是大泽田氏难免会激起整个青牌体系的敌意。或许不能直接为乌列之死做点什么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少不了有些针对。
想来乌列之所以能够独自调查大泽田氏这么多年却始终安然无恙除了他自己的谨慎也少不了大泽田氏的投鼠忌器。
总而言之对大泽田氏来说擅杀乌列是一件不会立刻产生严重后果但一定有深远负面影响的事情。不太符合近些年来大泽田氏低调的行事策略。(抛开田安平来说近些年大泽田氏的确是低调非常。)
因而凶手是谁尚未可知也未见得就一定是田家。
那么问题又绕回来了……谁去查?
姜望静默站在人前忽然想起一事来传音问郑商鸣:“田安平还有多久破封?”
郑商鸣有些迟疑地道:“他杀柳神通是在元凤四十六年……算起来明年才满十年。”
显然这位郑公子也有近似的思考乌列突然被杀一代名捕浮尸于海这种不管不顾的风格太像那个疯子了……
姜望松了一口气。
他不确定上一次在七星谷田安平是否看到了自己。但这样一个危险的人物总归是让人不安的。
不过这点不安也只是轻轻掠过随即又开始修行。
真到需要面对的时候……
他会面对。
一群青牌体系里有名有姓的人物缄默着在巡检府大门前等候。
这一幕让北衙附近几条街道都很紧张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连货郎的叫卖声都不曾响起。
北衙都尉郑世忍不住看了旁边的姜望一眼。
在场这么多迎棺的人怀着各异的心情等待。
忐忑有之悲伤有之愤怒有之。
总归都压制着。
唯独这位当下最耀眼的年轻天骄竟然是在修行。
旁人看到的是勤奋他看到的是清醒。
人群之中保持自我的清醒。
姜望很显然是一个有着明确目标非常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
此前郑世还很有些想不通为什么这个年轻人会拒绝北衙都尉的位置这会倒是能够明白一些了……
终是路不同。
当杨未同亲自架着马车驶来时已经是深夜。
“我在海上接到乌老在天府城要了一副薄棺暂时装殓一路马不停蹄……”这位朝议大夫易星辰的门人带着一身仆仆风尘这样解释着。
郑世只是沉默地走到棺木前将棺盖轻轻推开低头看着棺木里的人。
“乌老……”他长叹一声:“回家了。”
巡检府府衙前围满了人。
几乎所有的青牌捕头都面带哀色。
真要说起来在青牌体系中奋斗了一些年头的人谁没有受过乌列的指点?
甚至有人忍不住哀泣出声有人默默垂泪。乐见于大厦崩塌的人当然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