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齐天子亲手完成了这一步。
也宣告着姜无弃这个人在法理意义上也真正死去。
当然他离开的时候是洁白的如玉无暇。
这份清白由天子证明。
冯顾额头贴在地上泣不成声老泪横流。
姜望先前在姜无弃的书房里说希望姜无弃走的时候得到了他想要的。
冯顾明白姜无弃已经得到了……
把姜无弃负罪的玉还归姜无弃这个简单的动作似乎已经让齐天子恢复了平静。
灵堂内众人所感受到的巨大压力顷刻消散一空。
“回宫。”天子说着不再看姜无弃也不再看这灵堂一眼兀自往外走。
韩令一言不发跟在身后。
天子从皇后先前站着的这一边走右手边是灵柩左手边是跪着的太子妃和姜无邪。
他走过。
走过站着的修远跪着的姜无忧站得笔直的姜望终于也走过跪伏在地上的冯顾离开了这座长生宫正殿布置成的灵堂。
就这么一去未回头。
按礼制来说整个丧礼还未结束人都没有来齐最后的吊唁还需要温延玉来主持。
但天子已经走了。
姜无华、姜无庸、姜无忧、姜无邪一时皆不能言。
姜望缄默不语他第一次感受到了齐天子的情感。
潜于深海之下其实也有怒涛。
大齐皇后看了看这些皇子皇女淡声道:“都起来吧还跪着做什么?”
几位皇子皇女各自起身。
皇后似是累了转过身来自在第一张椅子上坐了。面对着灵柩左手轻轻抬起来往外拂了拂:“该走的都走吧本宫在这里陪无弃最后一程。”
她的手在空中拂动叫人感受得到一种无力。
皇后虽是如此说但几位皇子皇女当然都不可能现在走。
天子才问过来这么早是想表现给谁看。若是天子前脚走他们后脚就离开才真叫撞到了刀尖上。
皇后的话音已经落下一阵。
曹皆起身道:“臣尚有军务未竟先行告退。”
紧随其后陈符、修远亦起身离去。
像他们这种名列兵事堂、政事堂的帝国重臣除了叛国等大罪已经很少有什么事情能够动摇地位了并不需要太多的表演。
且身居此位的确是诸事缠身。今日能来奉香已是对姜无弃相当的尊重。
香已奉过天子既然离开他们也没有什么留下来的必要。
三位大人物都走了姜望自然更不会留下。虽然他今日本是打算要全程参与姜无弃的丧礼并不是真为了在重玄胜面前炫耀而是为了全姜无弃赠礼之谊本心是惜英雄。
但今日天子那样一问他此时再留在这里就不免有几分表演的成分。再者说他也不愿继续在这里感受皇室内部的压力。
故而与姜无忧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向皇后请辞离去。
将将踏出殿门前冯顾起身道:“老奴代殿下送您。”
姜望下意识就准备谢绝但心念一转轻声道:“有劳公公。”
旁人倒也没有什么多想的毕竟冯顾先前在天子面前出声已经表现了姜无弃与姜望的交情。
送一送是情理之中。
大概唯有姜望自己知道他和姜无弃接触其实很少交情还远未到托付身后名的地步。
冯顾大概是有什么话要跟他说……
路上他一直在等冯顾开口。
但大概是因为此时的长生宫人多嘴杂冯顾始终没有说话。
直到走到那座照壁之前他才忽然道:“爵爷您相信十一殿下吗?”
姜望想了想说道:“我想他是一个怎样的人他已经用他的一生来证明了。我没有怀疑他的理由。”
“未能早些时候与爵爷结交的确是殿下的遗憾。”冯顾忽然鞠躬道:“我代殿下谢谢您。”
姜望赶紧扶住他:“公公您这是干什么?”
冯顾取出一只手绢拭了拭眼角浊泪然后说道:“殿下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但我这条老狗想要的还没有实现。”
姜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什么意思?
但冯顾已经停下了脚步:“老奴就送到这里了……愿爵爷此后青云直上扶摇万里。”
人多眼杂之时姜望不便细问只好满腹疑惑地绕过照壁先行离去。
想着等丧礼结束再找机会来问问情况。
离开宫门的时候正好看到温延玉一脸平静地吩咐着礼部吏员操持整个丧礼方方面面巨细无遗。
这些大人物别的不说养气功夫真都是一等一。
以温延玉朝议大夫之尊来操持十一皇子的丧礼当然是一种规格的体现。
但齐天子提前离场人心立刻就离散了一半。像曹皆、陈符他们这些够分量的也是奉了香就走。
可以说这已经是注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了。
而天子虽离场他的工作却不能就此停下。如他这种级别的人物负责丧礼必是要有始有终才行。
本就是大材小用这么繁琐细致的工作还被轻轻略过其间憋闷不言自明。
但温延玉脸上完全看不到不满甚至连一丁点不耐烦都没有。好像根本不觉得自己做这样一个工作有多么浪费。
姜望这回主动上前与其辞别然后离开了长生宫。
今日本是在重玄胜面前炫耀着出了门结果重玄胜人还没来他就已经结束了吊唁离开。世间之事还真是难言。
姜爵爷今次出门可不是步行自有姜府管家谢平布置好行头安排了车夫马车。
只是在他走到自己的马车跟前时却又看到了一个意料外的人——
斩雨军统帅修远。
此人就坐在一辆高大的马车里面冲他招了招手:“进来。”
姜爵爷府上的马车被九卒统帅的马车衬得像个孩童的玩具实在有些寒碜。
管家谢平和姜府新请的车夫都老老实实站着不敢说话。
其时面前长街冷清身后宫门深深。
秋风甚寒。
整个繁华喧嚣的临淄城以沉默为姜无弃祭奠。
“你们先回去吧。”
姜望吩咐了一声便钻进了修远的马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