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逢故人,宋横江显然也有些心神动摇,他缓声问道:“你既然滞留人世,又怎会看着明启身死,让高羡变成如今模样?”庄明启正是庄承乾与宋婉溪的儿子,是庄高羡的生父。本性仁厚,治政以宽,谥号为大庄仁皇帝。
庄承乾意外身死后,是他稳定朝政,安宁形势。让庄国从连年征战的怪圈中走出,得以休养生息。这才积蓄了足够后来庄高羡倾国而战的战争潜力。
可惜他英年早逝。
史载是染重病而死。可病也不详,医也不详,只是含糊带过。其间的问题所在,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彼时宋横江还在闭长关,以稳定白骨神留下来的伤势。等他出关之后,一切都晚了。庄承乾和宋婉溪唯一的儿子已经身死。好在庄明启活着的时候留下了子嗣,叫庄国不至于三代就绝嗣。
‘庄承乾’闭上眼睛,显然不忍回想,但还是说道:“我连大哥你都不敢告知,又怎敢让旁人知道我神魂尚在?冥烛本身力量有限,我的神魂亦残缺未复,只能一直躲在封存的白骨秘库里,一躲就是百年。明启的事情我并不知情,高羡的成长我也未能参与。世人不知我,我亦对世人无知。”
“是后来白骨道死灰复燃,枫林城主魏去疾自封存秘库中取出冥烛,以诱白骨道教众,我才得以重见天日。我不能让白骨道的人发现我,单独驾驭冥烛又不能恒久。实在进退两难。”
说到这里,他低头看了看现在所占据的这具身体:“后来在这少年身上发现了白骨之种,我便借他转移,藏于他的通天宫里。”
“你已经将他夺舍?”宋横江冷不丁问道。
“并非夺舍。”
‘庄承乾’苦笑摇头:“这事说来话长。白骨重返现世之心不死,要在枫林城域制造阴谋,灭城以炼丹。我隐约感知到一些白骨道活动的痕迹,但碍于这少年的实力,无法得知更多,也做不了什么事情。只能想办法借冥烛传他白骨遁法,暗暗影响他的意志,让他得以在剧变之前救下清芷。也算是我这个做兄弟的,唯一能为大哥做的事情。”
庄承乾说得有鼻子有眼,完全不似谎言。
但姜望非常确定,他救下宋清芷,纯粹出于本心。因为他当时并未特意去救宋清芷,而是在救安安的时候正好看到。救宋清芷是他生来就有的善良本性,但也只是顺手为之。
彼时的庄承乾,何时施加了什么影响?
却又在此时,拿此事对宋横江邀功!
偏偏看宋横江动容的表情,显然很吃这一套。对于当年的生死兄弟,如何照顾保护他的女儿,他深信不疑。
龟缩于第一内府里的姜望,无法揭穿庄承乾。
但他敏锐地意识到,庄承乾对宋横江并不真诚。他们并不如史书上所记载的那样,亲如兄弟,肝胆相照。至少庄承乾这一边,不是如此。
这让他有了一些全新的想法,或许可以影响局势。
“至于这少年的身体……”
‘庄承乾’仍在认真地讲述谎言,完全把姜望的故事改头换面,但这个世上,的确也没有谁比他更清楚姜望的经历了。
“离开庄国后,他在一次探险里为宝所迷,不听我的劝告,执意争夺。结果在争斗中被人杀死,彼时我的力量不足以干涉,只能看着他身死,被弃尸荒野。”
“在神魂消散之前,他把这具身体交付于我。唯一的执念,就是要我杀了他的老师董阿。我也不能容忍朝廷有此奸臣当权,因此同意了他。”
“后来辛苦修行,一路跋涉,其中艰难也不必再说了……”
‘庄承乾’叹了一口气:“最远到了齐国,经历不少故事,也慢慢寻回了一些力量。才算看到光明所在。对于之后的人生,有了一些计划。”
“这次回来庄国,一来是想到婉溪墓前看看,二来是怀念故土。三来……就是为了满足这少年的遗愿。几经波折,终于杀死了董阿,让此身少年的亡魂得以安息。我也终于能够坦然使用这具身体,可以重启我的人生。”
“被杜如晦追杀时,我不愿暴露身份,便躲在了此处。想来此地无人知晓,我也可以在婉溪的故居里独自缅怀……”
他悲伤的情绪一转,变得又愤慨又愧疚:“没想到后代子孙不肖,竟然已经忘却了当年咱们兄弟之盟,仗势强压水府。大哥,我这……我实在惭愧!”
自陈身份后最大的漏洞,就是他作为庄国太祖,为什么要杀对庄国忠心耿耿的副相董阿,以至于引得庄国现任国相杜如晦追杀。
但不等宋横江发问,‘庄承乾’就自然而然地补上了这个漏洞。
承人舍,解人执,这是再应该不过的事情。
如果说撒谎也有境界,庄承乾在这方面的层次,定然不会低于他的修为境界。至少也是当世真人级别的谎言大师。
伪装成姜望时是一套说辞,眼看姜望的身份不能保命之后,自陈本来身份,又是完全不同的一套说辞。
而且完全融入自己的“新境遇”,乍听起来仍然有模有样,显得真诚且极富情感。
要知道,这还只是随机应变的临时发挥。
若不是姜望就是他口中的‘这少年’本人,说不定也相信了!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