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记得在长亭公社有个杨书记吧,”我一时想不起来。
“先是唐书记,后来从区里调来支持生产自救那个人,跟你爸一样爱好书法的那个人。”
“哦!想起来了。”
“他现在是青泉区委书记了,他把重点学校放在了青泉镇,所以把你爸调到镇小学了。这个学校跟过去不一样,还兼管各公社小学的一些业务,如各个学校校长,主任的人选推荐,培训权。各个学校的费用拨款计划,账目报销等等都放在了这里。相当于区里一个教育办公室。但又不是专门的办公室,因为区级没有这个机构的配置。他们仿照其他区的办法,把一些业务工作交给了镇小学兼管,但所有决定权在区委。你爸不但是小学校长,现在已是区大校长的后备人选了。也就是说有可能被提拔为区政府文教助理员。也就是大家说的大校长。
由于业务量的增加,学校增设了一个行政事务的老师。各个乡小学的财务监督,财务资料都集中在这块。他们在找这个小学校管账的人选时,七选八选没选中,最后还是杨书记点名让我来的。当然还是有你爸的影响因素。所以我说癞子跟着月亮走——我是沾你爸的光了。”
“哦,我明白啦。”我不好发表什么意见,只能应付地哦了一下。
邱老师花这多心思,比三道四,拐弯抹角,苦口婆心地教育我,让我背上的思想包袱减轻了不少。对他的尊崇之心更加加深。我决定不再逗留了,明天就回农村去。
下午,我到街上买了一斤水果糖。一掏钱发现多了一张伍圆钱。这是怎么回事,仔细回忆才突然想起武俊杰拥抱我时,好像口袋动了一下,原来是他干的好事。唉!又欠老大一个人情,我拿什么还哟!
爸爸把我送出镇时对我说:“你从小身体不太好,所以一直让你跟着我上学。没有得到锻炼的机会,现在回去安安心心干活,把身体锻炼好。劳动这一关是每个成年人必须过的一关。不然你就承受不了未来的各种压力。只不过你这一关比别人要艰难些。因为你的体质和意志都不及你哥坚强。希望你争取早日过这一关。将来一定会有机会实现你的愿望。希望你记住我的话。
哦!抽空还是要坚持学习,但这不是你当前的主要任务。你要多为家庭作出贡献。和哥哥妹妹们搞好团结。在生产队劳动时要踏踏实实地干,不要偷奸要滑。多参加一些社会活动,发挥青年人的特长。给群众和领导留下好的印象。”
爸爸说的这些话,跟邱老师说的差不多。他俩对我的事可能交换过意见。既然两个成功的男人说的是一个意见。估计就是错也错不到哪里去。听人劝,吃饱饭。那就按他俩说的意见往前走吧。不过心里还是有许多疑问得不到释怀。。
我一路走一边想,从懵懂少年到逐渐知事以来,所走过的弯弯曲曲的路,总感到在人生道路上有一种恐怖感。明明是做好事,却可以被歪曲成坏事 ;明明是光明正大的事,可以说成是低级下流的事。梁叔叔明明是被冤枉的为什么得不到正义伸张。有一种无可奈何的无力感。转学的风波到底问题出在哪里到现在不得而知?吃商品粮的为什么要比农村人升学,工作优先?父辈的污点为什么要牵连到下一代……。心中的疑问找不到答案。
让我更不理解的是父亲对我的前程好像漠不关心的态度。他认识的王县长已经升为县委书记,青泉区委书记已升为副县长,长亭公社的杨书记升为青泉区委书记。升学的问题不说。其他的事,随便找他们其中一个都是小事一桩,如转学,安排个通讯员一类的工作都是小菜一碟的事。我百分之百相信只要我爸开口,在青江县就没有他办不成的事。为什么他就免开尊口。非要我回农村去挖扁扁锄呢?他的金口就那么难开吗?
难道我不是他们亲生的吗?记得小的时候妈说过我是捡来的。难道这是真的吗?这次回家一定要把这个问题弄清楚。
反过来想想,我也有很多值得庆幸的事。在我得病痛不欲生时,爸爸妈妈给我及时的治疗,让我恢复了健康。获得了第二次生命。这是农村其他孩子得不到的优先条件。
我们村有一户姓余的人家,有个五岁的小男孩,长得白白胖胖的,两只眼睛水灵灵的,人见人爱。可一场感冒引起发烧,因没钱转院治疗。眼睁睁看着他断气。他妈妈从此就疯了,她跑到坟上掏开土,抱着已经开始腐烂的儿子就往家里跑,他一会哭,一会笑。口里不断地说:“儿子,外面好冷,我们回家去,我给你做好吃的,给你做新衣服穿,不要跟妈躲猫猫呀!好长时间没洗澡了吧,身上都有点臭了,回去妈给你洗个澡,换上干净衣儿,以后再不能跑了啊!”
村里大人小孩没有一个不为她落泪的。他丈夫实在没办法,用一副铁链将她锁在家里,不然她一会儿又跑到坟上去了。没几年她也去世了。想想他们的遭遇,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很幸运的人了,没什么太多遗憾了。等将来能挣到钱了,一定要好好的报答父母。
如果不是爸爸把我弄到身边。给了我优越的学习条件,可能这辈子就跟曾绍仁一样,成了一个文盲。其下场就可想而知了。我不禁打个寒颤。我现在起码有了自学的文化基础了。杨主任只有小学文化水平,通过自学能教两国外语,还能装矿石收音机。还能当中学校教导主任。他能自学成才。我为什么就不能自学成人呢!所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各人。只要自己不断自学,不断扩充知识,相信总有一天我会改变命运的。
在我上学这几年里,我遇到了邱老师,邓老师,彭老师,欧老师和县一中的杨老师。还有其他的一些好老师。他(她)们对我像亲人一样。给我温暖,给我关怀,给我知识,给我力量,给我榜样。他们都是值得我一辈子学习,敬重,记住的恩人。特别是邱老师,在我康复期间,像亲人一样精心照料我,让我很快地站起来了。在我遭受不白之冤时,他能理解我,支持我,护着我。在我迷茫时,用他人生丰富的阅历,饱含智慧的头脑,深入浅出的教诲,让我比别的孩子早懂一些人生道理。让我终身受益。后来在共青团里工作时。别人称赞我是“人之楷模”。虽然有些夸张。但做人做事的良好习惯与从小受这些老师的教育不无关系。可以说,百分之九十几的孩子没得到这种心灵的慰藉教育。特别是后来,不管学校,社会,家庭,都是用钱来衡量一切。孩子们根本就得不到这种良好的道德教育来塑造灵魂。这是多么的可悲哀的事情呀!我是多么的幸运啊!每当想到他们时,我感激之情控制不住,总想大声喊出来,爸爸老师,你们才是真正的人类灵魂工程师!
更幸运的是结识了一批同学和真挚难忘的朋友。马钧钧和我同学时间最长,最知心。他调皮,天不怕地不怕,一次爬黄桷树时摔下来,下巴搁在石头上,从此成了马瘪嘴。这不是上天给他的惩罚,而是一种恩赐,塞翁失马,坏事变成了好事。他这嘴形正好与笛孔对眼。吹起来气流全部进入笛筒,一点没有走漏风声,比别人更加轻松自如,笛声更加嘹亮悠扬。在吹《快马扬鞭送公粮》这么难度较大的歌曲时,他能一口气完成全曲吹奏。加上脑壳轻微的晃动,笑容可掬的表情,不管是在舞台上,还是在教室,操场。总有老师和一群同学们把他围成一团,看他表演,听他悦耳动听的笛声。我每次听得如痴如醉,只有我才能理解他在歌曲中表达出来的丰富感情。我们是心有灵犀一曲通的好朋友。
尽管他调皮,但从不招人怨恨。他对待朋友真诚,义气,担当。对我比亲兄弟还亲。每当我遇到麻烦时,他嘟着嘴巴,眼睛看着地下滴溜溜转几下,一拍脑袋,一个新的点子就冒出来了。他为我伸张正义,化解困境。我俩在一起总是快活得像神仙一样。可惜再也没机会在一起玩了。我倒期盼着他赶快把油漆技术学到手,我愿意跟着他走南闯北一辈子。
快到三青庙小学了。我找块石板坐下来歇一会儿。思考着怎么走。如果是从山上走,必须经过学校,我不想碰见老师,虽然已放假了,但有留守看校的老师。顺着沟里走,可以直接从这斜坡插过去,避开学校进入沟里的路。不过要经过朱尔东家门口,想起他那个不阴不阳的面部表情,死鱼一样的眼睛,坏坏的冷笑,鼻子窜出来的臭气,一肚子使不完坏水的样子,心里马上我就堵得慌。我一辈子也不想再见到他。对,还是从学校这边走。
刚踏入学校门前的大路时,我后悔怎么没听爸的话戴上草帽呢。现在来不及了,只好从包里拿出一件衣服顶在头上,尽量把脸遮住。我不敢东张西望。其实我每走一步就知道对面是学校的什么地方,即使闭着眼睛也了解学校教室,操场,礼堂,走廊的方位。还好,学校一个人都没有,刚来到黄桷树下,就听到有人叫“月明”,我打了一惊张,看见朱老师正从拜步梯往下走。我汗毛都竖起来了。真是冤家路窄,我怎么尽走墨城呀!怕什么就偏来什么,真是倒血霉了。也只好硬着头皮给朱老师敬了礼。
他走过来替我解下背包说:“你爸怎么没跟一道啊!”
“学校还有些事没处理完,可能要过几天才回家。”我说。
“哦!他一辈子都是大公无私,忙忙碌碌的。真是个好校长呀!”我不知道他是在表扬还是在讽刺父亲。只好唯唯诺诺的应付着答应。看他表情好像是一副真诚恭维的样子。
我不想跟他啰嗦,对他说:“朱老师,我还要赶路,就不陪您了。”
他见我一心想走,脸上露出浅浅的微笑说:“好长时间没见面了,我们聊聊好嘛。毕竟过去你是我的学生,我是你的班主任呀。这点面子都不给呀!”
我只好顺从地跟他爬上拜步梯,到了教师宿舍他住的地方。他给我倒了一碗开水,递给我一把蔑把扇,坐下来问我考得怎么样?他其实知道我是升不了学的。故意问我的。他见我不回答,就不再没谈学习的事了。我心里好像稍微轻松了点。
他接着说:“过去尔东对你有偏见,我已严肃的批评他几次了,希望你不要记恨在心,你们毕竟是从小学到中学的同学吗!”
提起他我心里马上又堵上了,决定不再逗留了,拿起背包就往外走。朱老师拦住我说:“好了,不说这些了,我马上做饭,今天早上我买了一块猪肝,走,跟我到地里去摘辣椒炒猪肝,怎么样不错吧!”
提起猪肝我就反胃,本来这年头能吃上猪肝已经是上等人了。但就是在这里我养病期间,邱老师为了给我补身体,变着法子给我吃猪肝,今天溜,明天川荡,后天蒸汽水,后来实在不想吃了,邱老师才换成肉菜,真的是吃伤了。但我不能说,随他去吧。
吃饭时他绝对不会忘记喝酒这件头等大事,当他打开装酒的瓦罐时,嘴就不停地咂巴着,喉结上下滑动。好像已经很久没喝酒了,今天遇到对手要开怀畅饮一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