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儿打量了她一番,只见她身上穿了一件破旧的、沾了血迹的道袍,便警觉地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梁蕖走了许久,早已疲惫不堪,便淡淡回答了一句:“好奇罢了。”
那老头儿又打量了她一遍,随即冲她招了招手:“跟我来。”
梁蕖实在是累了,竟没有多想,便跟着去了。
老头儿一边领着她走,一边对她说:“十几年前,村里的确发生了一件怪事。一户人家生了一个女儿,可没多久,那户人家却突然全部横死。”说着,老头儿停了下来,指了指远处的一间结满了蛛网的屋子,道:“就是那一家。村里人觉得这地方不祥,如今,已没人敢靠近这人家半步了。”
“那,那个女儿呢?”梁蕖看着那破旧的屋子,微微向前挪了一步,颤声问着。
老头儿道:“你方才不是说了吗?那女孩儿,被一个道姑带走了。”
梁蕖看着那屋子,眼眶略有些湿润。她知道那就是她的家。
“那户人家,为什么都死了?”梁蕖又问。
“谁知道呢?”老头儿回答着,又细细地看着梁蕖的反应,对梁蕖道,“来者是客,姑娘,我看你奔波劳累,不如去村口茶铺里歇歇脚,我请客。”
梁蕖哽咽着点了点头,道了一句:“多谢了。”说罢,便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跟着那老头儿离开了这地方。
正是黄昏。两人在村口茶铺坐了下来,老者亲自去吩咐店小二给梁蕖准备了茶水。梁蕖感激不尽,这老头儿只是一个陌生人,却待她这样好。她没吃过什么甜头,不过喝了一碗茶,一时间便昏头转向了。
可这昏头转向,很快便变成了真正的昏头转向。梁蕖眼前一黑,手里的茶盏掉在了地上,整个人无力地向前一倒,重重地栽在了桌子上。
待她醒来时,天已经黑了,可周围亮堂堂的,明晃晃的火把将她包围,恍如白昼。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动了一动,却又发现,自己竟被绑在了一个木架上,动弹不得。而木架下面,则放了成堆的干草。
“怎么回事?”梁蕖慌张地问着,却看见人群中,那老头儿从容走出。
“孽障,当年你害死你全家,如今还想回来克死全村人吗?”老者骂着。
梁蕖一愣,却又笑了。她笑得苍凉:“你们竟都觉得一个婴儿可以害死一家人。”
缘合师父如此说,这老者也如此说。可梁蕖不信,她不信在自己还是个婴孩之时,便能做出这样的大凶大恶之事。看着那些火把,梁蕖只觉得眼睛发酸。
老头儿冷笑一声:“你出生时,你娘便难产而死。村里算命的给你相看,说你是天生的灾星,让你爹赶紧处理了你,小心给村里带来厄运。劝了好几日,那日,你爹终于肯了,他忍痛下手,说是要回家闷死你,可第二日,你家却只剩了你一个小娃娃静静地躺在血泊里,其他人,全部惨死……果然你是个灾星。我们本打算烧死你,若非那多管闲事的道姑经过,你早已死了!”
老头儿说的理直气壮,仿佛几次三番妄图杀害一个婴儿是什么光彩的事,仿佛一个尚不知事的在襁褓中的婴儿是这世间不得不除的罪人。
梁蕖听着,双眼通红,一开口,声音里尽是愤怨:“所以,你们因为一个破算命的说了几句话,就要杀死一个出生不久什么都不会的婴孩!你们,你们,”梁蕖笑得凄凉,“你们,会后悔的。”
梁蕖说罢,闭上了眼睛。她感觉火把离自己越来越近,似乎还听见了干草被燃起的响声……然后,她便又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只记得,第二日清晨,她从村子里走出来时花了很长时间。她身上沾满了灰烬和血污,身体虚弱不堪,踉踉跄跄地迈过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
村子里很安静,除了乌鸦的叫声,别的什么都听不见了。
苏商商已然不想问结局了,她已猜到了。那些村民,多半也死了。
“商商,你说,凡人是不是很奇怪?很可恨?”梁蕖问着,苦笑一声,“凡人的恶意和恨是如此廉价,因为只言片语便可仇恨一个婴儿,然后就要除之而后快;因为一点点的不同寻常就对你怀有深重的恶意,为此排挤你、折磨你……”
说着,梁蕖又凄凉一笑:“说来可笑,我从未害人的时候,被人在脚下践踏;如今我手上累了千万条人命,又害得这天下民不聊生,我却成国师了……呵,还真是世事难料。”
离开梁家村以后,梁蕖又经历了很多事,很多很多。可笑的是,这些事里,竟无一件能让梁蕖感受到其中的温暖,相反,带给她的只有被迫的嗜血和杀戮……
“有的时候,我真想完全变成一个野兽,这样,我也不用顾虑太多、承受太多了。”
她渐渐习惯了身上沾着血腥味的日子,可仅仅是习惯而已。她一边厌弃这世间,一边又嫌恶着自己。
“后来,我又经历了些事情,便越来越不像是个道士了,”梁蕖说着,手抚上了那玄青色的道袍,“小时候的我也算是一心向道,如今,却只是可惜了这身道袍。”
苏商商听了这些话,实在是心疼梁蕖。梁蕖自出生后,便没有过一天的好日子。在自己的家乡,她被视为灾星,自己的亲生父亲和自己的族人想的尽是如何除掉她。在白云观,她被视为异类,被排挤、被欺负,又吃了不少苦头,最后一时失控,竟杀了抚养她长大的恩师。
她像是被整个世界抛弃,从小的所见所闻便只有人世间的黑暗,唯一与她相伴的,只有她身上时不时失控的嗜血特质。
仿佛她注定与这世间的血污相伴,仿佛,这是她躲不开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