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人称‘陆九’的陆宣公陆敬舆啦!”邓林高声回道。
“我道是谁呢!”小缃悻悻地白了邓林一眼,对他刚才回答她的语气深表不满,然而语气间的傲慢无疑又暴露了她某方面的无知。
杏娘缓步上前道:“这位中唐宰相,虽出身寒微,然才本王佐,学为帝师。其在相位时,推贤与能,举直错枉。居珥笔之列,调饪之地,而不失高迈之行,刚正之节,殊为不易!可惜,德宗不思治乱,只道天命使然;不闻民心,却轻信昏佞,致使宣公受诬被免!宣公高洁,德配庙飨!”
杏娘话语正义愤慨,邓林颇为震惊。一路以来,杏娘尽显英气威严,邓林已殊为佩服,却不知这小小女子心中竟藏着这样的家国忠义胸怀。见杏娘顿首叩拜,自己也忙随之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响头。
邓林不知杏娘心有所触的乃是陆贽被裴延龄构陷而被罢相这一节,她憎恶这样的故事,也鄙夷这样的贼佞。所以,她顿首而拜的,不仅仅是这位中唐宰相,更是千千万万忠义高洁之士,尤其是为奸邪所害的仁人志士。
邓林听杏娘之言,似乎对圣人贤士之辈颇为敬重,便就着她的话题说道:“要说到这嘉禾高贤,不得不提那位负薪樵子朱翁子了啊!”
“公子说的可是那位位列九卿的朱买臣?”这回,小缃别有深意地睨了邓林一眼。
“不错!”邓林一点头。
“我还道是什么人呢,原来是富贵发达了便来羞辱自己发妻的那厮!”小缃的脸上还带着轻蔑与狡黠之色。
看她的面色,听她的措辞,这回她是认得这位朱翁子的,邓林不觉一愣,心想这小娘子目下无尘,不想却连朱翁子这样的高贤也不放在眼里,竟这般出言不逊,真是够狂妄的。
但思量其可能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之故,邓林缓缓言道:“小娘子何出此言?古谚有云‘贫贱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可这朱翁子并非如此,而是他发妻嫌贫爱富,中道离他而去!”
“既是嫌贫爱富,为何见他饥寒,又要给他饭吃?若说他买妻耻醮,为何要等到迟暮之年再嫁他人?若说他发妻无羞耻之心,为何最后竟以悬梁自缢而收场?”站在一边的杏娘,初提朱买臣时,脸上未有异色,现下却突然流露出几分不忿之色,声音也随之变得高亢起来。言语之间,分毫不容他人置辩。
“呃?”面对杏娘的一连串诘问,他大感骇异。
“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想他朱翁子五十岁荣归故里,该是何等的风光无限!对其饮食诸尝有恩者,一一报答,树示恩惠,其又何难?如若他真心回报自己的发妻,自当投木报琼,可惜啊,枉他与夫人相濡以沫数十载,却不知自己妻子心中所想,竟至于发妻羞愤而死!难道人人尽是贪慕名利富贵之徒?”杏娘冷冷一笑道,“买臣负薪,好一个买臣负心!”
邓林一句话也说不上来。扪心自问,他从未觉得这朱买臣待其妻子有什么不是之处,甚至于其妻子自尽也未觉得是朱买臣的过错,乃是其妻子自作自受,咎由自取。朱翁子这般对她,乃是天经地义,无可厚非的。
可眼下杏娘这番情理互见的“非议”,让邓林心中蓦地一震,除了震惊,他还有几分难言之落寞,好像有一尊高大而神圣的石像从天空中轰然颠覆了下来,压在了他的胸口上,让他感到难受。
时宣公祠上,断壁残垣、杂芜丛生,外墙剥蚀、屋檐崩塌,尘网遍布,满目疮痍。疾风吹过,墙头的几株萧疏的小草儿还在那瑟瑟发抖。
对此残景,杏娘不禁慨然:“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不知朱翁子是否也曾这样怀念过自己的发妻呢?恐怕沉湎于和张廷尉的权力斗争之中而自顾不暇吧!”
邓林感知杏娘之伤怀,也感知杏娘对“买妻耻醮”一事上有着与自己相迥异的观点——虽悖乎常理,但他也理解杏娘之言并非全无道理,自己实在无甚必要去作强辩,免得话不投机,伤了双方和气,还显得自己气量狭小。
“东坡居士这首《江城子》,的确写得凄婉动人,令人断肠。”邓林借着苏东坡的《江城子》,悄悄转移话题道,“不过,在下更欣赏他另外一首《江城子》: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