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教师却没有看到任何异象。
他看到那些残酷的士兵, 将他那几十年认识的好邻居, 那从来待人和善的夫妻俩的遗骸, 拖在地上, 一路拖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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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地里留下了一道又一道的血痕。
他想跟上去,却被人死死拽住了, 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 还是悄然跟了上来,拉住他不放:“别去!爸,那些是被处决的犯人!政府叫我们盯着每一个人试图为他们收尸的可疑分子,我不想改天在我同事手上见到你。”
老教师挣脱不得, 眼睁睁地看着那两具尸骨, 被拖得远了,
“小安东,你几岁了?还是跟着父亲的小孩子?”一个密探走过来,把手搭在老教师的儿子——安东的身上, 笑着说:“走,今天时候还早,我们再去弄点‘卢布’。”
密探们嘴里说的“卢布”, 通常指那些“叛乱分子”或者是被随意地诬陷为“叛乱分子”的人。
他龇牙对着老教师假装和善地笑了一下,像一条危险的野狗:“叫小安东拿了‘卢布’,回来给您买酒吃。”
“呸!”老教师向他的儿子和儿子的“朋友”唾骂了一声, 涨红了脸,用力挣脱开儿子的手,
在密探变脸的时候, 跌跌撞撞地走了。
“不识相的老东西!”密探骂了一句,搂着安东说:“走,我们去买瓶酒,再去摸‘卢布’。你爸爸真是老了,糊涂。”
安东回身望了一眼湮没在风雪中的父亲的背影,也忙讪笑着附和密探。
两个勾肩搭背走向酒馆,老教师则独自迎着风雪,在街道上慢慢地家去。
他一边走,一边还悲痛地想着自己的两位好邻居,好朋友,想着那两道血痕。一边想,怎么会这样呢?
路过那些路灯下摇曳的尸骸,望着其中一具,年岁极小的女尸,比他教过的最小的学生的女儿,年纪还小一些。
曾经一辈子只知道埋头教书,为人纯善,双耳不闻窗外事的他,到了老,才想着:我们的祖国,怎么会是这样子的呢?
她们这样的年纪,却又有怎么样的罪过,要沦为“叛乱分子”?
风雪之中,天昏得格外快,老教师昏头昏脑,摸索着回家,却迎面撞上了一个人,跌坐在雪里,眼镜撞掉了。
那个人哎呀了一声,立刻伸手去扶他。
老教师被他搀扶着爬起来,却眼前一片模糊,只能大概地愕然地望见,路灯附近,已被解下了一具尸首。
解下尸首的人,和眼前扶起他的人,大约是一道的,面容在视线中模糊不清,唯有帽上的红星闪耀。
铁灰似的阴云,生锈的路灯,刺骨冰冷的雪风,随风晃来晃去的尸体。
“妈的,冷死了!”一个士兵先是打嗝哆嗦,然后醉醺醺地抱怨:“要不是加了薪资,谁要干这种活!又脏又累,加的这点——嘿嘿,也只够多买瓶酒!”
他们把新死的犯人拖了过来,随意地堆在一边,沿着路边的路灯,一具一具费劲地悬挂上去。
其中一个士兵正拖着一具老太婆的死尸,却突然浑身一激灵,一动也不敢动了。
比雪还要寒冷的金属接触了他的头皮,顶在他的脑门上,那是他们熟悉的枪口。
正这时,他们抬起头,才发现,周围不知何时起了白雾。风狂雪骤,却吹不散半点雾气。
雾中,有一条铁路。
铁路的开头从茫茫白雾深处来,去处也向茫茫白雾处去,带着虚幻的透明。唯有中间一段铁路,停着列车的,正停在今日之俄罗斯。
沿着铁路,刮着凛冽雪风,如火焰一般的的旗帜,飒飒扬起。
从停着的这截列车上,不断地跳下人来。很快,雾中绰绰站满了人。
有的有实体,站在那,冷冷地望着他们。
有的,只是一道被雪描边出来的虚影。
但无一例外,他们都和之前全国人做的奇怪的“梦”里,那些自称是布尔什维克的红军的人,打扮得一模一样。
可是......可是,他们不是走了吗?
酒一下子就醒了。
几个士兵双腿战战,立刻被一位实体的,从雾中走出的红军战士擒住。
战士回首向另一位没有实体的虚影点点头。
那虚影便走上前,俯身而下,贴在了士兵身上。
下一刻,士兵们打了哆嗦,酒气从全身的毛孔蒸发,他们的神态,看起来与之前大不一样了,坚毅许多。
其中一个红军将领向这些“士兵”点点头,“士兵”敬了一礼,便拿起手中的钥匙,引着那些虚影,一道往士兵们就近驻扎的营地去了。
其他人,将悬在路灯下的一具具遗体解下,轻手轻脚地放在担架上,一位战士伸出手,轻轻地合上了其中一位少女死死瞪着,不愿合上的眼睛。
他的眼泪掉在了少女早已冰冷的脸颊上:“再会了,妹妹。”
“我们回来了。”
白雾泛起,渐渐笼住了少女的身躯。
噔噔噔。白雾里,响起欢快的脚步声,一位垂着两根辫子,唱着“喀秋莎”的年轻女战士,从迷蒙白雾里蹦蹦跳跳钻出来,笑着对他说:“同志,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