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我不想当个清正廉明的好官吗?你当我不想名留青史光宗耀祖吗?你当我不想关爱百姓,当个人人敬仰的父母官吗?对,你说得不错,我三十一岁才高中,我当时是二榜进士,如果是你们这些世家子弟,别说二榜,就算只是三榜,也能留在京城,进翰林或者六部为官,可我没有你们的出身,只能在偏远的唐山县当个八品县丞,这个县丞,我一干就是四年,好不容易升迁,成了七品县令,一干又是七年,在贫瘠的小县里,我一呆就是十一年,四十二岁,还是个七品县令,一点微薄的俸禄,养家糊口都难,更别说回报我好些族亲,这些年,我受尽嘲讽与冷落,被人欺凌,每年政绩评优,每年有升迁都没有我的份,你是天之骄子,怎知我们这些下层官员苦熬资历的艰辛?再大的宏愿与报负,再理想的信念也会被摧毁,有人愿意拉我把,愿意给我升迁,给我画了个香喷喷的画饼,又一步一步得以实现,换你不动心吗?换你不屈服吗?你们这些出身就高贵的世家子,哪知贪寒读书人的难处,说大话不怕腰疼。”
他愤怒着,原本怯懦慌张的眼里满是怨恨,沈逸夏轻轻叹了口气,点头道:“你说得不错,我确实不知你们这些底层官员的苦,我也没有经历过你们熬资历的艰辛与孤独,但做人不是该有底线吗?如果为了前程官位富贵放弃良知,放弃人性,你升了官又有什么意思?举头三尺有神明,缺德事做多了,终归逃不过惩罚,不过是飞蛾扑火,自毁自身。”
唐大人颓然委顿下来,捂脸痛哭。
顾明秀走上前道:“你肯定听说过我,自从我嫁入英国公府,很多人议论我的出身,因为我的父亲只是个七品县令,说我高攀。”
这种言论早就充斥在坊间,大家都心知肚明,沈逸夏从未嫌弃过她的出身,但也知道这是她心里的一根刺,她头一回将这件事清清楚楚地说出来,不由一阵心疼,轻轻揽了揽她的肩。
顾明秀回头温柔一笑:“我没事,我以前为这个确实难受过,但我不自卑,因为出身不是我的错,我没有选择出身在哪种人家的权力,命运给我安排什么样的出身,我都接受,人生在世,不是屈服于社会的不公,而是要如何努力改变现状,奋力上游,其实这一点上,我不如唐大人,唐大人是通过自己的努力考上进士的励志人士。”
唐大人闻言困惑地的望着她,不知她想表达什么。
顾明秀接着说道:“我想跟你说说我爹爹,顾知远,他如今的官职还不如你,只是户部的一个五品小吏,虽是在京城,你也知道,京城的五品官员多得一根树倒下,可以砸倒十几个,实在算不得什么多大的成就,他应该比你大六七岁,快五十了,你在唐山县做了十一年,可我爹在湖州县一呆就是十五年,比你熬得更久,我娘是范阳卢家人,但我娘性子鲁直,与爹的感情又很一般,不肯为了爹向娘家求助,而卢家人虽然会帮衬姻亲,却也是一原则的,要看对方的人品,能力才干,因为出手相帮之后,那个人就与你有莫大的关系,若是个无德无才还可能作奸犯科之人,卢家的家声也会受损,所以,我外祖家一直很谨慎,我娘嫁了二十年,从未拉拔过我爹,这也跟我爹不太讨外祖家喜欢有关系,我爹也极想升迁,为了升迁他都快走火入魔了,可是,不管他多渴望高升,多渴望改变现状,他一直中规中矩行事,虽算不得多正直善良多清正廉明,但他从未做过作奸犯科的坏事,没有害过治下百姓,没有不择手段追求利益,更没有为了点眼前的利益出卖自己的灵魂,唐大人,出身高贵之人凤毛麟角,在大梁国,大多都是出身底层,你至少还是大家族出身,你的母亲有余力送你念书明理,还有好多百姓出身贫寒,一辈子为奴为婢,有的一辈子做着苦力,饱一顿饥一顿,看看你治下的民众,他们出身比你更加低苦,如果因为出身低下就可以作奸犯科,可以泯灭良心,那这个世界岂不乱套了吗?是你自己意志不坚,你自己品性低劣,是你自己爱慕虚荣,贪图享乐,就别怪出身了,你娘辛苦养大你,不是让你抱怨的,是让你平安顺遂,很造福百姓的,可你都做了什么?做错事,不思忏悔,只知报怨,你的眼界与心境,不如我一个小女子,若我是你,该无地自容才是。”
她的声音清朗和暖,语气也很平和,并未有说教的味道,一席话,娓娓道来,唐大人的眼里终于涌上一丝羞惭,长叹了一口气。
他还想说什么,顾明秀却没了心情:“相公,咱们去开仓放粮吧。大家伙陪着咱们等了那么久,早饿了,官员们做错事,不能让百姓来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