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渐渐散开,涟漪渐平,还不见倚楼,灼华有些焦急了起来,“倚楼、倚楼,快些出来!”两个等在水里的婆子正待扎水进去寻人,倚楼破水出来,拽了船上扔下来的绳子,一借力翻身上了船,灼华拉着她细细瞧了又瞧,确定她身上没有伤,才真的松了口气,谢了下水救人的两个婆子,赶紧拉着倚楼去更衣。
待沈焆灵情绪稳定些后,才起身一道过去雅间。
灼华边走边与沈焆灵说着:“推你下水的是朱玉,人已经扣下了,幸好刘家姑娘瞧见了。姐姐安心,今日总能问出个结果来的。”
几人推门进去,徐悦、徐惟、蒋楠、郑景瑞几个都还在,只是退避到了雅间外头。
朱玉跪伏在地上小声的抽泣着,依旧不敢抬头,顾华瑶面色铁青的捏着帕子坐在上首,身边站着几个闺秀,小声的宽慰着。
想来方才在楼下时多家听见朱玉推人之事,顾华瑶需要有人见证审问,以免来日被人传出什么不干净的言论来,是以携了几家姑娘也上了二楼。
众人见沈焆灵这个苦主进了来,总要关怀安慰几句的,“方才听到婆子喊有血,可是受伤了?”
“水底下有人拽着我,血是那凶手的。”沈焆灵摇了摇头,又感激的看着灼华,轻声道:“今日好在三妹妹警惕,叫了倚楼远远跟着我,否则……”她凄凄的哽咽着,鬓边的青玉流苏轻轻摇曳,更显柔弱,“否则,此刻早已没了性命了。”
刘姑娘好奇道:“灼华妹妹如何察觉的不对劲。”
灼华微叹道:“华瑶姐姐总赞她谨慎稳妥。”
都是大宅门里出来的,一听便也明白过来。
沈焆灵走到朱玉身边时停下了脚步,泪水盈上羽睫似卷积云中欲落不落的水雾,问道:“你、你为何要害我?”
顾华瑶满面尴尬,张嘴欲言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得去求了灼华拿主意。该说她还小了自己几岁,可瞧着她平和宁静的神色,便是忍不住的靠向她,寻得一份平静。
灼华眉目澹澹,含了清浅的温柔,拉着顾华瑶坐下,“无事的,我来问。”
顾华瑶心慌意乱的点头,“好,我心里乱的很,便由妹妹来吧,我也不知该如何审问……”又望了朱玉一眼,烦躁道,“也得避嫌。”
灼华缓缓坐下,手边的小桌上摆着一直白瓷细颈瓶,供着一束鲜艳的月季花,花瓣微微向外翻转,层层叠叠的雍容,檐下有夜风回旋,带起郎君的袍角扬起,微凉的扑进雅间,烛火经不住的呼呼摇曳,蕴漾着的光线落在月季上擦过灼华的素白生嫩的脸颊,竟生出了一股惊心动魄之意。
她身姿微微前倾,嘴角笑意柔婉,“朱玉姑娘,我只问你,那个人长的什么模样?与你见面、叫你推我家姐姐下水的那个人,长得什么模样?”
朱玉伏在地上,抖的利害,却要紧了牙关不肯开口。
顾华瑶“腾”的站起来,面色愈加的难看,又见灼华稳坐不动,面色平静,强压着怒气又缓缓坐了回去。
朱玉不说话,灼华也静默着,室内安静的可怕,大家纷纷向灼华看去,不知她是何用意。
灼华不紧不慢的端起茶盏拨弄起来,那杯盖与茶盏轻轻刮过的声音,在安静的气氛里尤为刺耳,一下又一下,缓缓的,戳着人心口,渐渐的朱玉开始恐慌起来,微微抬眼望向灼华的方向。
见她年纪小小,神色淡淡,却是一股说不出来的气势,仿佛上首坐着的是府里那位厉害主母,一对上她那眸色浅浅的眼,顿觉背后无端升起一股恶寒,似有她最怕的蜈蚣爬上了背脊,寻找着可以下口的地方。
半响后,灼华温雅一笑,缓缓道,“如你一般能做顾家嫡女的贴身大丫鬟,想来应是家生子吧!”她微微一叹,似秋风扫过落叶,有枯脆的沙沙声,“家生子啊……”
朱玉几乎支撑不住这样的细语,心头的惊恐无限蔓延,还是不肯说,只一个劲的朝着顾华瑶和沈焆灵磕头。
灼华也不急,指尖捻了一片鲜润的花瓣下来把玩,手指一松,花瓣飘摇着落在了朱玉手边,“所以,那个人拿了你的家人做威胁是么?”
朱玉磕头的动作顿了顿,眼神定在那片花瓣上,有一个明显的指甲印,在娇嫩的花瓣上显得那么的杀伐凌厉,好似那锋利的印子落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一样,有一瞬的难以呼吸。
“你如今背主害人,顾家可还容得下你们?”灼华笑了笑,望着窗口那一滴被封吹得几乎要熄灭的火光,半是含笑半是感慨道:“你觉得,我沈家可会轻易放过呢?”
朱玉委顿于地,一脸茫然,渐渐又恐惧起来,膝行至顾华瑶的面前,抓着顾华瑶的裙摆哀求道:“大姑娘饶命,绕了奴婢的家人吧,她们什么都不知道啊!”
顾华瑶气的发抖,撇开脸不肯看她。身边的侍女一把拉开朱玉,厉声道:“想她们活命,沈三姑娘问你什么,你老实答来便是。害了人连累了姑娘因你遭人非议,你有什么脸面来求姑娘!”
朱玉却要讲条件,握着拳,梗着脖子说道:“姑娘答应放过我老子娘和弟妹,奴婢立马交代。”
“你威胁我?”顾华瑶气极反笑,咬牙道:“很好、很好,来人啊,现在就去,把她一家子都给我关起来,好的很,你今日不肯说,明日我便发卖了你弟弟妹妹,明日不说,便再发卖你老子娘。背叛我,去谋害人,倒是看不出来你的胆子这样大,去,赶紧去抓人,便是发卖,也绝不给你们去那好人家,我倒要看看,是你嘴硬,还是你那一大家子的命硬!”
朱玉显然是没有想到会是这个发展,立马哭嚎着哀求起来。
顾华瑶做了那坏人,灼华适时的开口,“你只要说清楚,我保你家人无事。”
朱玉想来是要为自己求一丝活路,但见灼华眼底锐利,张了嘴却是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好好想清楚了再说话。”灼华语调悠悠似月光悠哉,却含了不容反驳的凛然气势,“你不说也无有关系,你既接触过那个人,我要查总也查得到,若是沈家自己查到的,你的家人是生是死,便与我无关了。”
朱玉瞪着灼华许久,渐渐的委了下来,伏在地上,认命道:“隔着屏风,奴婢瞧不见,听着是京里的口音,是个很年轻的姑娘,说话很张扬。”
事情顺利问出结果,顾华瑶松一口气,转而又恨恨的起来,自己竟全然不知贴身伺候的竟是早长了歪心思。
雅间的门窗都是开着的,外头的两郡听着,都有错觉宛若听了自家母亲在问话,神色间都颇是惊讶。
煊慧和焆灵和众家姑娘看着灼华神色各异,本以为会有一番威吓用刑才能得到真相,却不想只是几句话就结束了。
她的审问手段未必利害,胜在思绪清晰,拿捏他人情绪丝毫不差,没有慌乱,没有暴怒,始终的温柔淡然,却又不容置疑,三两句里就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在场的多是家中嫡女,虽也常跟着自家母亲料理家务琐事,却想着这事若放在自己身上,怕只有顾华瑶一般的慌乱罢,哪里能如沈灼华一般沉稳有主意。
灼华捏着衣袖上的折枝花纹,心下有了结果,京里的姑娘又是这样的不折手段,除了袁颖还能有谁。
关于袁颖与徐惟的事,她们远在北燕大多都是不知的,可刘家姑娘好巧不巧,跟袁家沾着表亲,对于袁颖求了袁侯爷去徐家求亲一事也晓得一些,听罢,看了窗外的徐惟一眼,“啊”了一声,又赶忙捂紧了嘴。
那些不明所以的姑娘公子们纷纷向她看去,刘姑娘团扇半遮面,小手隐在团扇后微微摇了摇,示意大家别在这时候问。
夜风拂动了姑娘们明丽的衣裙,流动的裙摆恰似春日百花丛中的美丽蝴蝶,却被透明的线牵绊住了无法高飞,灼华眼神悠远的落在窗外,微微一叹,什么都没说,却仿佛什么都说尽了。
有了刘姑娘那一声,关于沈焆灵的流言想来马上就会消散了。
徐惟自然也知道谁在兴风作浪了,嘴角的笑意依旧,却没了平日里的潇洒笑意,面色微冷。
沈焆灵神情凄凄,满眼蓄泪,贝齿咬唇,眼眸垂下,两滴眼泪楚楚滚落,何等的委屈伤情。
一时间雅间沉静似空谷,唯有细风低语。
须臾后顾华瑶总算平复了心虚,表达了歉意,便提着朱玉离开,众家姑娘满心满肺的八卦想问刘姑娘,拽着人家也下了楼去。留了原本的几人在二楼。
若是宅院里,到是能起身相互说告辞,偏偏在船上,几人不知拿什么开口,即便在坐的有那不清楚始末的,却也不好意思在这时候拿出来问,只好神情各异的捧着茶盏数茶叶,好似能数出个花儿来。
灼华觉得心口有些闷,去了檐下透气,望着满湖的璀璨好似人也落进了银河中,耳边听得欢声笑语虽夜风传来,那么遥远。画舫轻摇,慌神间似回到了前世的长河里。曾经十一岁的沈灼华在做什么?这个时候应该无忧无虑的畅想着未来,在心里描绘着属于她期盼中的人生罢,如今星光依旧,却物是人非。
她连自己是人还是鬼都不知道。
眼角有泪滑过,在下巴停了停,最后落进了水面的阵阵涟漪中,没了踪迹。
好容易熬到了结束,郑家兄妹便先行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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