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屠惜掳并不知道苏淳风具体什么时候去郎家。
客厅内,陷入了令人不适的安静中。
所有人都一言不发。
郎远枳端着沏满茶的茶壶和杯子,放到茶几上,就板着脸站到了一旁,继续用恶狠狠的眼神瞪视苏淳风。
不过,坐在苏淳风对面的中年妇女,也就是郞延的妻子曲继慧,虽然眼神很冷,脸色很差,但还是很主动地端起了茶壶,给苏淳风沏上了一杯茶,道:“久闻苏先生大名,我一个妇道人家虽然没有什么主事的能力,在郎家也没这份资格,但我想,苏先生也不必对我如此讳莫如深吧?”
苏淳风端起茶杯抿了口茶,点点头,语气和缓了些许,道:“一会儿郎平坤和郎年回来,您可以旁听。”
曲继慧没有再作声。
几分钟后。
外面传来了匆匆而杂乱的脚步声。
当先进入客厅的,是四十多岁,身材高大气势汹汹的郎年,他一双眼睛如铜铃般瞪视着苏淳风,低吼道:“苏淳风,你来做什么?”
苏淳风看了他一眼,没做声。
紧随郎年进来的,是郎平坤和贾天峡,和郎年一样,他们和苏淳风之间素未谋面。
年过七旬的郎平坤,显然要比郎年更有涵养,人老成精的他虽然经历了家族中天折柱的伤痛,又无比冤屈愤怒地被警方拘捕关了几天,但仍旧精神矍铄,双目炯炯有神,他上前挥手制止了侄儿郎年要呵斥并驱逐苏淳风的打算,神色平静地走到沙发旁坐下,凝视着苏淳风,语气淡漠地说道:“敢问苏小友,亲自登门我郎家,有何贵干?”
苏淳风扫视了一下客厅内众人。
郎平坤头也不回地说道:“要谈事了,该回避的回避。”
于是诸多郎家人纷纷离开。
贾言犹犹豫豫着起身,在父亲的瞪视下,赶紧低着头往外走去——客厅内除却苏淳风和郎平坤,只剩下了曲继慧、郎年、贾天峡、郎远枳。
“继慧,你也先回避一下吧。”郎平坤淡淡说道。
曲继慧面露犹豫。
苏淳风道:“无妨……”
曲继慧便没有起身,而郎平坤也就没再坚持让曲继慧离开。站在一旁的郎年,眼神中闪过一抹不满之色。在他看来,如今大哥既然已经去世,叔叔郎平坤年事已高,郎家家主的位子,就只能由他郎年来坐了。那么,一个不懂术法的妇道人家,怎么能留在这种场合?
不过,郎年并没有直言表达自己的不满。
苏淳风不慌不忙地喝下一杯茶,自斟满,这才淡淡地说道:“我来有三件事,一,郎家主虽然遭人袭杀已然仙逝,但郎家主擅自施术破血誓,郎家必须给我一个交代;二,郎家主遭人刺杀一事,我提前并不知情,信不信由你们,我不多做解释;三,郎家被人利用,我的声誉无故受损,这件事,需要郎家与我配合调查清楚真相,至少,还我清白。”
郎年当即勃然大怒:“苏淳风,你不要欺人太甚!”
郎平坤、曲继慧、郎远枳、贾天峡虽然压制着没有急于开口驳斥,但也都面露怒意。
也难怪,是人都接受不了苏淳风这些话。
后两件事还好说,可提出的第一个条件……简直就是骑在了郎家的脖子上拉屎啊!没错,郞延悍然私自施术破除血誓这件事,做得不对,可他人都已经死了,尸骨未寒,郎家人也并没有针对你苏淳风做出什么实质性的报复,你怎么能登门质问,还要郎家给一个交代?
自古死者为大,入土为安,你苏淳风连这点儿礼数都不懂?
苏淳风好似全然不在意众人的愤怒,道:“江湖规矩,不能破……擅自破除血誓,郎老前辈应该知道江湖规矩吧?”
郎平坤阴沉着脸,点点头,道:“你想要如何?”
“我苏淳风为人行事,奇门江湖有目共睹。”苏淳风拿起烟来自顾自点上一颗,道:“六十万,郎家与我苏淳风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
郎平坤抬手示意其他人不要说话,淡淡地说道:“钱是小事,按理说苏小友这般说辞,堪称大度。但现在就说一笔勾销,苏小友未免也太自负了,或者说太仗势欺人吧?毕竟,我郎家家主,被人刺杀了。”
“这一点,涉及到我说的另外两件事。”苏淳风道:“和私自破除血誓需要给我的交代,没有关系。”
“好,我郎家出这六十万,但要说就此仇恨一笔勾销,我恐怕还不能马上答应你,郎家也没这么不堪到卑躬屈膝。”郎平坤干脆利落地答应下来,言语间又不失分寸和强势,他随即说道:“那么,就请苏小友,把另外两件事,详细说说吧。”
其实事到如今,郎平坤这头老狐狸,心里比谁都清楚。
家主郞延要破除血誓报复苏淳风不假,而当时那人主动找到郞延,牵线搭桥为郞延提供了破除血誓的山门术法,并且双方谈妥,官方会在以后郎家与苏淳风以及苏淳风那位神秘强大的师父发生冲突时,坚定地站在郎家这一边。可以说,依照当时双方的洽谈合作方案,这件事是相互共赢的,并非仅仅是郎家得益——从这一点上来讲,郎家委实算不得被人利用了,可郞延施术破除血誓当晚,却被人刺杀了……
那么,郎家损失最大,苏淳风也损失了名誉。
得利者,似乎只有一方。
这样的结果,郎平坤怎能不去怀疑,当时与郎家磋商谈妥此事的李全友,是否在背后做了些什么?当这几日心头的怒火渐渐平息下来,郎平坤冷静地稍加思考,就很轻易的想到,郞延施术破除血誓的事情,苏淳风绝对不可能提前知晓,而当晚千里感应到郞延在破除血誓,苏淳风立刻施术企图阻止结果落败之后,根本不可能有时间亲赴吉省久春市,也不会有足够充分的时间安排能力强绝,据说与他苏淳风有着密切关系的杀生门传人,赶赴到久春市刺杀郞延,更何况,他们也来不及。
而唯一能够对此做好充分安排的,只有李全友,或者说,官方!
对于郎平坤如此干脆利落的表态,苏淳风心里还是略有些吃惊并暗暗钦佩的,他点点头说道:“郎家主破除血誓的术法,应该是山门术法,奇门江湖上绝对没有任何门派和散修术士,有着如此玄妙且把握十足的术法。而且,山门中人一向不与奇门江湖中人有瓜葛,那么,我想知道,是谁居中牵线搭桥,并且有能力请动了山门中人出手?”
郎平坤轻轻叹了口气,道:“我郎家,被人利用了。”
“人人都有私心,我能理解郎家主得知有办法破除血誓时的心情,也理解他一意孤行要这么做的缘由。”苏淳风毫不避讳,很坦率地说道:“可事实上,郎老前辈应该很清楚,虽然我苏淳风与郎家结下了似乎难解的仇恨,但自京城事件之后,我从未为难过郎家。”
郎平坤点头承认,道:“是李全友。”
“嗯。”苏淳风道:“事实上,郎家主当晚施术破除血誓,被我察觉到,当我无力阻止的时候,就猜测到了这件事,很可能是李全友插手了。但我没想到,郎家主当晚会被刺杀……我想,现在不用我多解释,郎老前辈您也应该猜测到了,真相是什么。”
郎平坤没有说话,凝视苏淳风。
旁侧几个人全都面露诧异。
苏淳风接着说道:“我希望,如果有机会能够三方对质,郎老前辈可以代表郎家,出面作证。”
郎平坤冷笑道:“苏小友刚才自己也说了,你与我郎家结下的梁子,难以解开,那么我郎家,又何必在中天折柱大势已去的情况下,再被你利用,去得罪代表着官方意志的李全友呢?”
“郎家主和郎老前辈,你们恐怕有所不知。”苏淳风淡淡地说道:“其实早在奇门江湖联盟组建计划,被取消之后,李全友已经在官方那里失势了,若非如此,他何必为了针对我一个散修术士,专程找到与我有仇的郎家,利用郎家来报复我呢?”
郎平坤怔住。
其他几个人也全都满脸的不可置信。
可苏淳风这番话,又让人无法反驳,并且不得不去相信,去考虑这件事的诸多疑点——是啊,江湖早有传言,苏淳风与官方有勾连,可众所周知代表着官方意志和态度的李全友,明明大权在握,堂堂横岭门都被他轻易摧毁,更何况去对付一个苏淳风,又何必多此一举,而且,代表官方的李全友,居中牵线搭桥让山门中人提供术法给奇门江湖上的一个世家,这样的行为,本身就有些脱离了正常的范畴。一旦此事被天下所知,那么山门、奇门江湖、官方,恐怕都会对此有所反弹。
李全友不可能不知道这样做,会有极大的风险,会造成难以挽回的恶果。
为什么他还这么做?
所以,如果苏淳风所言属实的话……
郎家这次就不是被李全友利用,而是被李全友给耍弄了!
他根本就没打算让郎家报复苏淳风,而是借着奇门江湖人尽皆知郎家与苏淳风结下的仇恨,从而诱使郞延去破除血誓,然后安排人把郞延刺杀在兴丰山之巅,如此一来,早有传言与杀生门传人关系密切的苏淳风,务必会被卷进这起刺杀事件之中,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郎家中天折柱,苏淳风名誉尽毁,而且不得不时刻小心防备着愤怒的郎家可能发起的报复。
而按照正常人,尤其是术士的心理来忖度的话,有着仇恨的郎家与苏淳风之间,又绝对不可能当面锣对面鼓,互相坦率地把事情说清楚。于是这件事就会成为一个死结。
李全友打得一手好算盘。
但他万万不会想到,苏淳风竟然登门郎家,开诚布公!
郎家众人面面相觑,他们已然都猜测到,并确认了事情的真相。
只不过,这个世界上除了苏淳风和屠惜掳、单蓁蓁之外,谁又能想到,屠惜掳杀郞延,虽然确实是早有谋划,但相对此事来讲,真的只是一个巧合,或者说,确实是郞延他,该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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