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了眼花了牙掉了老得已经许久没有看见过冬日的太阳了。
可是偏偏老天爷还让我活着。
我活得太长了长到没有人再会听我去讲繁琐的那些陈年旧事。愿意听的人早在几年前就早我一步离我而去了。
小姐去的那天是个初冬的阴雨天。
那一年燕南国不知道哪个将军谋反了带着别国的大军打到了西北边。我还记得那年冬天的雪下得很大颇有几分京城的样式。
大老爷拿着京城的来信一字一句的念给老太太听。
老太太听着听着突然哈哈大笑不止那笑声听得人毛骨悚然。
当天夜里她就去了。
等我半夜进屋给老太太喂水的时候老太太的身子已凉了半边。
过后我才知道老太爷在外头的私生子那个叫徐思远的年轻人走了!
老太太恨的人终于统统走了。
我亲自动手替老太太净了身浑浊的眼睛已经流不出眼泪了。
老太太啊你这口气憋了大半生到头来还是没有看开啊。你见他们一家团聚了心有不甘就这样巴巴的跟了过去何苦呢?
他们一家三口亲亲热热的哪里会有位置留给你……
人啊不能总向前看有的时候得往后看看;不能总想着自己没有的得多想想自己有的。
你要当初听了嬷嬷的话找个心疼你的男人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该是一件多好的事情啊!
我一边替小姐一缕缕的把头发梳好一边在她耳边嘀咕着。
阳光斜斜的照样厢房里柔柔的照在小姐的脸上。光影下小姐的嘴微微嘟着如玫瑰般娇嫩。细细的绒毛根根分明。那高高昂起的下巴带着好看的弧度散发着细腻的光泽。
她偏过脸扬起微笑明亮的眼睛扑闪扑闪的看着我娇羞的道:“嬷嬷昨晚那个手提花灯的男子笑起来真好看!”
……
“嬷嬷你嘴里嘀嘀咕咕在说些什么呢?药冷了该喝药了!我扶你起来。”阿松甩了条大辫子走到我床前。
“阿松……都一世过去了……怎么这药才冷下来啊!”我颤悠悠的伸出手想指了指窗户外头的阳光。
“嬷嬷又说什么胡话呢什么一世过去了怕是做梦了吧。”阿松把我的手放下我扶起来替我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做梦?”
“可不是做梦了我都听见你说梦话了!”阿松吹了吹药送到我嘴边。
“苦的……很!能……不喝吗?”我苦着脸巴巴的望着阿松。
“嬷嬷听话这药啊是咱们大奶奶求了三两小姐才给你弄来的药方灵着呢。你这一碗药抵得上阿松我一个两年的月银。嬷嬷可不能辜负了大奶奶的一片心意。”
老太太走后我就成了这个府里最老的人。大爷大奶奶看我侍候了他们祖母一辈子就帮我挑了个不大不小的院子好吃好喝的供起来还专门派了五六个丫鬟侍候我。逢年过节大爷大奶奶还会带着府里的哥儿姐儿陪我说说话聊聊天。
为人奴婢能活到这个份上的我算是开天僻地头一个。
“三两小姐?哪个三两小姐?”我不记得蒋府里有这样一位小姐。
“嬷嬷忘了前几年四小姐回南边来后头跟着的那个女孩子就是三两小姐。她还给你把过脉呢?”
“又胡说,孩子怎么会把脉又哄我呢?”我听得有些糊里糊涂。
“这孩子从小就是个神医人家啊还在娘胎里的时候就会读医书了。嗨我跟你啊也说不清。嬷嬷把药吃完了趁着今儿外头没有风阳光足一会儿我让人抱你到外头院子里晒晒太阳去去身上的潮气。”
阿松一边喂我喝药一边霹雳啪啦不带喘息的说着话。
不知为何我心里头听得很喜欢。
我像她这样年轻的时候可不敢这样说话那时候侯府规矩大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都会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侯府?我怎么又想起了以前的事。
……
冬日午后的阳光晒得我睁不开眼睛身上暖和和的。
阿远埋头帮我修剪指甲专注的神情像极了年轻时候的我。
那时候只要一到冬日的午后我与小姐就会搬了竹椅小几到院子里晒太阳。
我蹲在小姐身旁替她把指甲修剪成她喜欢的椭圆形。小姐有一双白腻纤细的手根根像青葱似的特别好看。
我总说能长这样一副手的女子必能是荣华富贵福气满满。小姐轻笑扑倒在我怀里含羞的唤一声“嬷嬷”。
……
小姐的棺椁终是没有葬到姑爷的身旁。那个地方已经没有了她的位置。
兴老太爷作主把小姐葬入了蒋家祖坟并把昔日姑爷用过的一套笔墨纸砚一并陪葬置于小姐身则。
每年清明忌日我总会跟着府里众人一道往祖坟去拜祭。等我老得走不动了我就没有再去过。
不知为何今儿的阳光照得我昏昏沉沉直想睡觉。
我轻轻的叹了口气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阿远见我困了从屋里抱出张毯子轻轻的盖在我身上。
我很想再她一眼却又懒得再睁开眼睛。
我又开始做梦了。
梦里小姐轻盈的跑到我身边摇了摇我的竹塌轻声唤道:“嬷嬷嬷嬷!”
小姐的面庞如那桃花一般娇艳动人那笑似三月的春风拂过人的心田柔柔的甜甜的分外动人!
我掀了毯子回首看一眼这雕梁画栋的蒋府心里没有一丝留恋。
小姐且等等嬷嬷。
嬷嬷这就来侍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