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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话

徐慧摇了摇头,“只是突然想写点东西。”

听她这么说,薛婕妤眼前一亮,忙道:“快过来,我这边有笔墨。”

徐慧跟她过去,缓缓跪坐在书案前,提笔写下一首诗。字迹流畅,无一处停顿修改。

诗成之后,薛婕妤迫不及待地接过去看,不复平日里的矜持模样,大笑出声,禁不住赞叹道:“好!好诗!”

“旧爱柏梁台,新宠昭阳殿。守分辞芳辇,含情泣团扇。”

“一朝歌舞荣,夙昔诗书贱。颓恩诚已矣,覆水难重荐。”1

薛婕妤念完,不由笑道:“你这是意有所指啊!一朝歌舞荣,夙昔诗书贱……莫不是怨了陛下上元节时厚赐萧才人,却未曾赏赐你分毫?”

徐慧摇头失笑,“那都多久的事情了,难为您还记得。”

“那……”薛婕妤默了一默,微微冷了脸色,“难道你将武才人比作班婕妤?班婕妤辞辇,贤良淑德,她武媚娘又怎可与班婕妤相提并论?”

徐慧还是摇头,“班婕妤与武才人性格不同,各有各的可取之处,我并没有比较之心。”

薛婕妤道:“也是,若论性情,你倒是与班婕妤更像。”

只是如今徐慧圣眷正浓,拿班婕妤作比,实在是不吉利。

薛婕妤意识到自己失言,赶忙换了个话题,“这诗叫什么?”

徐慧方才只想到了内容,就先记了下来,经薛婕妤这么一提,才想起来还要拟题。

“就叫《长门怨》吧。”

她自己笑着补了一句,“好像怨气是挺重的。”

薛婕妤想了想,好笑地说:“一般题为《长门怨》的诗,都是失宠的妃子顾影自怜,抒发自己内心的忧伤。你一个宠妃写这样的句子,还真是……也不怕不吉利。”

“有什么呢,写诗本就是创作,可以写自己,也可以在一部分事实的基础上虚构。”

徐慧的确是受了武才人的启发,才作出这首诗。可其中半真半假的,还掺杂了一点她个人的情感。这首诗究竟是在写谁,便说不清楚了。

为了表明她写的不是自己,起码不是完全的自己,徐慧还道:“方才您说我与班婕妤相像,可比起班婕妤的直言劝谏,徐慧还差得远呢。”

薛婕妤并不觉得徐慧比起班婕妤差在哪里,不禁追问道:“这话怎么说?”

徐慧笑笑,“班婕妤辞辇于君,我却与陛下共乘一辇,相比班婕妤,不就是小人一个?”

当年汉成帝宠爱班婕妤,邀其同坐于一辇之上,那是何等地荣耀?可班婕妤以“圣贤之君皆有名臣在侧,三代末主乃有嬖女”之言推辞了。

薛婕妤闻言再次大笑起来,指着徐慧笑道:“什么小人,你这是解君意。要么怎么班婕妤会失宠,你却深得陛下喜爱呢?”

两人一早上相谈甚欢,可时间不早,徐慧还要准备下午去甘露殿,就先告了辞。

徐慧走后,薛婕妤叫来徐公公,对他吩咐道:“去叫人把徐婕妤这首诗誊下来,留在我这里。原稿送到甘露殿,你亲自承与陛下。”

徐公公在藏书阁呆久了,也略同文墨。听薛婕妤这么说,他迟疑了一下。

薛婕妤就问,“怎么了?”

徐公公受了徐慧不少的恩惠,他也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十分得宠却还平易近人的小姑娘,就大着胆子说了一句,“这首诗……陛下看到,不会生气吧?”

薛婕妤眉梢微挑,“这话怎么说?”

徐公公先告了罪,这才说:“在徐婕妤的这首诗里,并没有把君王摆到至高无上的地位。其中隐含的愤怒与失望,与一般的宫怨诗不同,好像有一点……反抗的情绪。”

他说的没错,徐慧诗中这种平等的观念和有意识的反抗,在以往的宫怨诗里是从没有过的。自徐慧诗起,宫廷题材诗作新变了一个方向。而徐慧不凡的才华、思想和见解,对当时和以后的女性都产生了极大的影响。2

薛婕妤经他这么一提,也意识到了其中的严重性。可她想了一想,还是道:“你且按我的话送去。陛下是明君,不会因为这一点而动怒。”

魏征多次直言上谏,没把太宗给顶死,都没见太宗把他怎么样。徐慧的诗里不过是有一点小小的反抗情绪,又不是写实的,太宗绝不会介意。

徐慧不会主动写诗邀宠,薛婕妤就想帮她一把,让陛下多了解到她的才华。

不过薛婕妤没想到的是,太宗看到这首诗之后,还真的生气了。

不是因为她诗中的言辞和语气,而是……太宗听说,今天早上,武媚娘也去了藏书阁。

武才人被薛婕妤拒之门外的时候,徐慧肯定在旁边。依太宗看来,徐慧就是心软了,同情起了武媚娘,才帮她写这首诗,然后送给他看。

她什么意思?

这不就是在帮武媚娘邀宠吗?

从看到这首诗开始,太宗便沉着一张脸。

整个甘露殿的气氛都压抑起来。

徐慧来的时候,敏感的察觉到了殿内的空气不对。

在门口处,她照旧与王德交换了一个眼神。就见王德一副要死的表情,之后又指了指她。

徐慧有点懵,王公公这是说她要死了?

她怎么就要死啦?

徐慧决定以不变应万变,进殿之后,她就像往常一样该干嘛干嘛,完全没把上首那座冰雕一样的大佛放在心上的样子。

还能有什么办法,他心情不好,她总不能主动去触他的霉头吧。

她本想着,太宗向来气不长,过一会儿自己就该消气了。

谁知徐慧不搭理他,太宗反而更生气了。

徐慧只能更加集中精神,做好自己手上的事情。她聚精会神地做事,不知不觉中已近黄昏。

等奏疏整理的差不多了,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正打算稍稍放松一下,结果一抬起头就看到太宗正站在她身前,如一座大山一般压在那里,来势汹汹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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