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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章末尾修改了两句,也就是曾渔没有立即离开学署大堂,他还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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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黄提学准许曾渔携草稿出去,可曾渔却又不走了,他稍微活动了一下身体以舒筋骨,站着悬腕挥毫这么久,腰力腕力再强健也会酸,而且这篇八股文他是殚精竭虑,可谓水平挥,现在掌心和背心都是汗湿湿的,思维还处在兴奋活跃状态,八股文写完了,但心里的不平之气却愈激荡,如万斛泉涌直欲喷薄而出,他向堂上诸位官员拱手道:“诸位大人雅量如海,不知能否让学生在此畅所欲言?”
既要求听者的雅量,想必是要说刺耳的话,黄提学问:“曾生,你要说些什么?”他不想看到曾渔不知进退妄生事端。
曾渔道:“学生是想说说补考进学以来直至今日考核以及方才作的这篇八股文之事。”
黄提学听罢不置可否,且看按察使王宗沐的意下如何,王宗沐道:“曾生,有话尽管直言。”八股文章里表现得不见得是作者的本心想法,即兴之言倒是直抒胸臆,从中可究其心术之微。
很好,既然王宗沐要他直言,那曾渔就不客气了,他向林润拱手道:“林大人,四溟山人谢老先生林大人是否相识?”
林润猜不透曾渔想说些什么,但谢榛是他的父执辈,而且在座的黄提学、王宗沐都知道他与谢榛的关系,他不好不理睬曾渔的询问或者否认,当下“嗯”了一声,说道:“谢老先生乃我世交,你岂会不知!”
曾渔面色凝重,说道:“去年四月广信府道试,学生不幸落榜,颇受兄嫂和乡人白眼,其后学生与母亲和小妹到贵溪鹰潭坊亲戚家暂住,学生愤往抚州恳求黄学政给学生一个补考的机会,那时天气炎热,学生背负数十斤重的行李和书箧,日行六、七十里,有时夜晚错过宿头,就在旧祠野庙栖身等候天明,蚊虫叮咬,口干舌燥,苦不堪言,但学生依然手不释卷,在困顿逆境领悟圣贤之道。待赶到临川,抚州院试已经开始,学生一时彷徨,无所适从,又且囊中羞涩,在关王庙前卖画还受地头蛇敲诈,穷苦万状,幸遇谢老先生,谢老先生欣赏学生的书画,慷慨相助,为学生转呈‘上提学副使黄公书’,这些事林大人都是一清二楚的,因为当时谢老先生正是通过林大人的引见才见到黄提学,蒙黄提学惜才,允学生赴袁州补考,幸而得以进学,这些事诸位大人也都知道——”
说到这里,曾渔停顿一下,吐出心头一口浊气,又道:“学生在这里想问一句,林大人当初为何愿意帮助学生?”
林润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作答,因为他清楚曾渔的话里有陷阱,那就是曾渔方才这篇八股文中的公与私之辩——
王宗沐为林润解围道:“林御史当初为你引见黄学宪,当然是因为谢先生对你的夸赞,这只是给你一个机会,补考成功与否还得凭你自己的文章和黄学宪的赏识,就如今日对你的考核,凭的也是你的文章。”
曾渔躬身道:“王大人说得极是,但学生有一事不明,圣人言‘众好之,必察焉’,当初林大人只是听了谢老先生的为学生美言,为何不察焉察焉,就肯为学生帮忙,这是因公还是为私?而今学生薄有微名,真说得上是众好之矣,诸位大人此番对学生考核,更不知是因公还是因私?”
“放肆!”
王宗沐沉脸喝道:“今日考核何有私之一说。”
曾渔胸中还有块垒未吐,干脆说个痛快,朗声道:“通过补考进学,自弘治以来,代有先例,乃是学道官为国选才补缺拾遗,但经补考进学后却还要受按察使司考核,学生应是破天荒第一例,若学生补考有舞弊行为,按察司尽可将学生拿问,现在这样的考核可谓名不正言不顺——”
这话很尖锐,王宗沐脸上挂不住了,但曾渔又言之成理,前日黄国卿也这样向他据理力争过,所以一时也不好借官威压制,只听曾渔又道:“今日这样的考核,虽曰公正,但其实也会冤屈了寒窗学子,曾渔,狂生也,天生胆大,也正是这样,去年遇贼时学生才能虽惊不乱,既保住了小命又侥幸为朝廷剿贼立了功,学生虽不敢说泰山崩于前而目不瞬,但当众作文却是不怕,可学生若是胆小又会如何,又或者对于当众作文很不适又会如何,那自然是战战兢兢、汗出如浆,神思既不属,八股哪里还能完篇,这在诸位大人看来,那肯定是不学无术蒙混进学的,革去生员功名那是肯定的了,然而,岂不冤哉!学生敢说,这样的考核有很大一部分生员通过不了,场屋号舍哪里会有这么多人盯着呢,相信在座的大人也肯定有不习惯作文时有人在旁边盯着的——”
黄国卿见王宗沐等人一脸的尴尬,心想曾渔舒愤懑也舒得差不多了,便出声道:“曾生,考核已结束,你不要再多说了,回客栈为即将到来的乡试专心准备吧。”
曾渔也觉得该说的都说了,总不能把王宗沐、林润考核他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敲山震虎这些事毫无遮拦地说出来吧,当下唱喏道:“是,诸位大人雅量非常,容学生说了这些狂妄之言,学生虽不敏,但读圣贤书,自问能做到不阿附权贵、不损人利己,学生在分宜教严阁老的大公子读书,还有人以百两纹银为酬,求学生引见严大公子以便进京能便宜行事,学生是一口拒绝,这些,大人们若肯细察,应该都是能了解到的。”
说了这些,曾渔一揖到地:“学生告辞。”携草稿大步下堂出仪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