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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面前:“夫人,是个男娃!”
撑起虚弱的身子侧脸温柔地看着这个孩子,怀胎十月吃尽苦头,终于让他平安出生了。我红了眼睛,嘴角动了动,笑着又带着哭腔:“好丑,跟猴子似的。”
蔺翟云笑笑:“刚出生的孩子都这个样,以后长大了准跟他的父母一样是个神仙似的人物。”
我默不作声,抬头看了看四合的暮色天空,眼泪就这么刷刷地流了下来。子都,你在天上看见了么,这是我们的孩子,是你生命的延续。我会将他抚养长大,对他说关于你的故事,告诉他,他的父亲是一个了不起的英雄。所以,请你一定保佑我们母子这次能渡过难关。
上天却像跟我开着玩笑,远处传来杂沓的脚步声,我和蔺翟云对视一眼,变了脸色,隐隐听见有人说:“禀告将军,有婴儿的哭声,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
我抱着那幼小的躯体,近似哀求道:“我的乖孩子,快别哭了,娘求你!”
像听懂话儿似的,小娃儿真的就不哭了,挥舞着短短肥胖的小手拍着我的脸蛋,漆黑闪亮的大眼睛正好奇地打量我。
蔺翟云搀起我,借着高耸的芦苇蔽身隐走,不下半会,便见一条河流挡住去路,忽闻马蹄踩踏泥土的声音传来——就在身后!
坐骑甩动铁甲包裹的马首,发出冰冷的碰撞声,我心中一阵发凛,僵硬着脖子缓慢抬头看去,马背上的那男人逆着蔼蔼夜色,高大的身躯在我面前投下一片阴影,一身漆黑冰冷的黑狼铠甲,衬着一张冷诺冰霜的刚毅面孔,正俯首冷冷看我。
是萧晚月的副将路遥!我痛苦地闭上双眼,天要亡我!
却听见路遥用一种四平八稳的声音说道:“这里没有人,再去那边搜搜。”我诧异地睁眼看去,对上他一丝复杂的神色。
高耸杂乱密集的芦苇丛果真是藏身的好地方,除了马背上居高临下的路遥,其余步兵近卫都没有发现我们的踪迹。在路遥下令之后,众人悉数叩首唱遵命,便以极为快速敏捷的身法散开,朝四处搜捕而去。
“为什么?”我忍不住脱口。
路遥随手抚着马鬃,面无表情道:“主公昏迷不醒前曾嘱咐我,在你还不能完全独当一面的时候,别让二爷找到你。二爷这次是故意引你出来的,虽然你这段时日的表现还算不错,但仍不是二爷的对手,所以,你走吧。”
喉咙滑动,我沙哑地问:“你家主公……现在还好么?”虽然对箫晚风的近况早已从军情中了解到,仍是忍不住关心询问。
说到箫晚风,路遥眼底流露出一种狂热的崇拜,随后淡漠扫了我一眼:“我家主公天生贵胄,自有皇天庇佑,不劳鲁国公夫人挂心。”
对于路遥毫不掩饰的反感,我并不在意。他对箫晚风有多尊敬,对我就有多厌恶,认为箫晚风所有的不幸,都是遇见我才开始的。是的,如果箫晚风没有动情,如果他能清心寡欲,便可护住命脉,如果他当初乖乖呆在长川养病,便可平安地渡过生命的那道坎,可他偏偏为了见我一面,服下那种自损生命力的还魂丹,千里迢迢跑来皇都,寻找一个选择嫁给他的敌人在以后也会成为他敌人的女人。倾尽所有地对那个女人好,而那个女人居然在他生命垂危之际,毫不犹豫地抛下他,回到自己丈夫的身边——如此无情无义践踏自家主公真心的人,路遥自然恨之入骨。
没再多言,多言也掩饰不了彼此敌对的尴尬局面,我抱着已经熟睡的孩子,让蔺翟云扶我离开。
路遥又对蔺翟云道:“先生,云盖先生有言相托。”蔺翟云身子一僵,回道:“请说。”路遥道:“云盖先生相劝,先生现在回头还来得及,若是执迷不悟,必受万劫之苦,日后战场相见,便无亲情。”蔺翟云道:“也劳烦阁下替在下向叔叔传达,战场无父子,各为其主,日后无需为难,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我愧疚地看向蔺翟云,是我当初一时私心,让他陷入今日忠义两难之地。他仿佛明白我的心意,微微一笑,扶着我说:“夫人,我们走吧。”
“走?你们能去哪?”一道清朗的声音自半空传来,带着温和笑意,却教我瞬间入坠冰窖。
便见那人雪衣白马,踏碎满地芦苇悠悠行来,身后甲士林立,旌旗猎猎,巨大的红体“月”字迎风翻滚。
自他到来之后,清澈的眸子紧紧锁在我的身上,指骨分明的修長双手紧握缰绳,像要捏碎满腔的愤怒和痛苦,又像在强忍席卷而来的狂喜。许久许久,才缓缓松开手,复杂地看了我怀中孩子一眼,脸上仍旧缀着惯有的平淡儒雅的微笑,又眉眼不眨地一直看我,哪怕是在跟别人说话的时候。
“路遥,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路遥翻身下马,跪地请罪。
萧晚月淡淡道:“下去领三十军棍,记住,你现在的主子是我。”
路遥半垂眉眼:“是,二爷。”起身无奈看我,便在将士的扣押下无声离开了。
风吹芦苇,窸窸窣窣,江河流水,叮叮咚咚,疑似乱人心跳的频率。
视线交汇的那一刻,我们竟像好久未见的老朋友那样,异口同声地互问:“最近过得好么?”两人各自一怔,又纷纷笑开。我说:“我很好。”他笑着:“可我并不好。”我礼节性地问为什么,他说:“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最后那次分开时你唱的那首歌,‘白月光照天涯的两端,在心上却不在身旁’,然后我睁开双眼看向窗外,月色越是美丽,越是觉得难过,我在想,如果我心上的人能在我身旁那该多好。所以,我就来找你了,悦容。”
带着千军万马,攻城略地地来找我?
看着他执着的眼睛,我一阵晃神。
那双清澈的眸子,曾经反复出现在我的梦里,我曾因为他爱上了这双眼睛,又因这双眼睛爱上了另一个人,以至于现在,我再也分不清,究竟自己爱的,是眼睛,还是人?
我慌乱地转移视线,什么时候开始,他对我言于表的感情,不再是儿时记忆那样温和平淡,转而变得直接浓烈而炽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