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伯府一众管事婆子打道回了燕京,纪宋氏又安排她们在这个院子里住下,整个纪府,主子们住的大大小小的院落里,这里算是最偏僻破败的地方……而二老太太默许了……
这才消停下来。
就这几天的工夫,不知是哪个有心人挑起的,纪芜便成了如今安阳纪氏一族中“身份最尊贵的姑娘”。
这话一传出来,纪芸当时十一岁,不知从哪里听了一耳朵,竟对着刚满周岁的幼儿撒起了气——借口要抱妹妹,将纪芜一双手臂掐得又红又肿!
彼时的纪芜尚不知疼痛,还是晚上许妈妈和紫柃给她洗澡才发现了。两人抱着纪芜大哭一场,从那以后,再也不让任何人沾手。
后来过了数月,有一天纪芸在后花园里荡秋千,那秋千绳“意外”断裂,摔掉了她两颗门牙,躲在屋子里几个月不敢见人。
紫柃气方平了。
那以后,纪芸倒并没有来刁难她们,在她眼中,纪芜这样一个先天不足、被亲族遗弃了的族妹,再不值得她纡尊降贵多看一眼。
二十多天前,纪芜病愈后灵智大开,曾被带着去正院见了二老太太,许妈妈央求本家遣人往燕京送信,纪宋氏也应允了。
那会儿,大概是这四年来,本家众人对她们脸色最好的时候了。直到燕京迟迟没有回信到……上上下下不但固态复荫,反而有了变本加厉之势。
这种情况下,纪芸那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性子,她的及笄礼怎么会想起来邀请一位被遗忘了的族妹参加?
那么这次下帖子给姑娘,是她还记着前事,明知姑娘衣饰浅薄,立意让姑娘在众人面前丢一次丑?还是……莫非京里有了回信到了!
这个念头一起,许妈妈便如同百爪挠心一样,再也坐不住。
纪芜在一旁乖乖坐着,眉毛拧成了八字,一张小脸皱成一团,也不知在想什么。
小孩子偏做出大人的样子来,许妈妈一阵好笑:“姑娘在想什么呢?后日我们穿了新衣裳去赴宴好不好?”
纪芜抬起头,鼓着脸,很认真地看向她:“嬷嬷,我不去,她们一家子都坏……琨大伯母借了我们的东西总不还,我不去!”
在纪芜面前,纪宋氏克扣份例的行为,许妈妈和紫柃都隐晦地说成是“借”的。
许妈妈一怔,笑容一下凝固了。
谁说不是,若果真燕京有了好消息到,纪宋氏早该打发人来送这个月的份例了!便是那小婵,也绝不会是那样一副目中无人的嘴脸!
是她太心急,着相了。
许妈妈的神情马上有些淡淡的,伸手抚了抚纪芜拧着的眉头,目光透过纱窗落在了院子里:“再看看吧,总归要等到晚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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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晚饭,消了一会儿食,就到了酉时。
各院掌起了灯,许妈妈侧耳一听,仿佛能听见前门老张头的大嗓门,夹杂着上夜的婆子们交接的说话声。
她们住的这院子独门独户,有一个小巧的角门与纪府内院相通。
再过一会儿,各处就要落匙了。
许妈妈到底耐不住,拢了几百个钱在袖中,又去了院子里,从槐树下挖出一坛子果酿,交代了紫柃几句,抱着果酿急匆匆出了月洞门。
紫柃和绿葆服侍纪芜梳洗睡下,两人坐在相连的格子间里做针线活计——纪芜胆子大,睡觉不用人陪,她们做针线要点灯,反而搅得她睡不安稳。
格子间与纪芜的睡房隔着一层纱幔,紫柃一扭头,就能看见帐子里小姑娘朦胧的身影。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纪芜睁开眼睛,拿起枕头放在被子下隆出一个突起,和她的小身板一般大小,往格子间里瞄了几眼,又过了片刻,这才心念一动,旋身进了空间。
眼前景物一变,纪芜从暖和的被窝里落到了温润的鹅卵石地上。
蔚蓝的天空,没有日月,不知光线从哪里来的,入目正中是一块红黑二色土地,约莫两分大小。
土地四周,环绕着铺满了鹅卵石的小径。
左边的石子地上放着一张石桌、几个石凳,右边是一口半分地大小的水塘。
不远处,有一大一小两个水池,不知用何种奇石堆砌出来,小水池上方的白色光幕上,有一口拇指粗细的泉眼,正汩汩冒出清灵得如烟似雾的泉水。
两个水池的池水皆清可见底,池底沙砾如珠如玉,又点缀着颜色、形状不一的各种奇石。
大水池里空无一物,小水池中,却生长着一株婴儿手掌大小、鹅黄色泽、由五片花瓣组成的小黄花。
小黄花晶莹灵动,隐隐似有宝光流转,纪芜撒开脚丫子跑了过去,蹲在小水池旁,伸手触了触它细长的茎,顿时一种欢快愉悦的心情直达她脑海。
纪芜忙运起意念,往黑土地上一番查看,随即了然地咧嘴一笑:“瞧把你高兴的,原来今天是个好日子。”